白鷺收起紙傘,將它放進了門外的瓷瓶中,撩開珠簾走進了內屋,一絲水汽被帶進了屋中。她從懷中摸出一塊油紙包遞給蘇玉,蘇玉掏出銀針小心地試了試,銀針沒有變化,她放心地把酥雞剝好,放在白瓷盤中擺好,端到了雲流麵前。“殿下,九皇子適才遣人送來了宮外的酥雞,您嚐嚐看。”


    雲流淡淡地望著瓷盤,心中說不出是何感覺,她恨華紹,可對其他人卻並無敵意,華漫兮不聽勸阻地整日送禮,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酥雞的香味飄進她鼻子裏,大半日滴水未進的她有些動搖,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夾了一片肉。宮人們舒了口氣,長公主那日晚宴突然失蹤,他們嚇了一跳,又不敢驚動大雍之人,隻得避開耳目悄悄尋找,找了大半宿也沒找到,就在他們打算求助皇後時,卻在寢殿的床上發現了她。長公主靜靜躺在床上,蘇玉激動地上前查看,發現她一絲反應也無,這樣連著昏睡了四天,直到今日才醒。醒來也不說話,不吃東西,折騰到了下午,終於餓了,卻不想吃宮中吃食,蘇玉無法,隻得求到了九皇子宮中。九皇子倒也爽快,立即遣人去宮外買了吃食送進來,眼見著長公主終於進食,大夥兒鬆了口氣。


    蘇玉立在一旁暗暗觀察,上次長公主被假扮後,凡事她都長了個心眼,見長公主言行並無差別後她才放心下來。雲流慢慢吃光了酥雞,蘇玉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想問問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可看長公主的樣子,似乎不大想談,那晚她仔細檢查了長公主的身子,除了衣衫濕涼了些,並無任何傷痕,倒是臉色青白,精神受創的樣子,昏睡這幾日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


    雲流注意到了她擔憂的神色,但她沒有說話,隻靜靜地問:“宮宴是在今晚嗎?”白鶴走過來收拾桌子,遞給她一盅參湯,溫聲說:“是的,大雍皇帝陛下今晚在禦花園設宴,說是彌補您錯過的中秋宴。”雲流昏睡這幾日,剛好過了中秋,蘇玉將宴請一一擋下了,隻說是長公主不慎著了風寒,不欲將病氣過給他人,隻好在殿中休養。皇室之人紛紛識趣地請辭,接著送來了一堆藥材,白鶴全數收進了庫房,用她的話來說,他們送了大半國庫給大雍,能收迴多少算多少。


    雲流站起來走到窗前,一棵雨打過的桂樹立在那裏,清香一縷縷地傳進房中,讓她想起慕寧宮外的橘樹,這個時節應有滿樹金橙橙的橘子,她心中歎氣,幾時能迴都宮呢?今日說是普通宮宴,然而他們都知道是為了選擇皇子而設,除了各宮娘娘和皇子公主們,也邀請了幾名重臣家眷。這樣的場合她許久不曾出席,恍然間有種感覺,仿佛是父皇在世時攜她出席的時候。


    禦花園燈火通明,宮人們早就開始布置,華紹心情頗好,坐在雕刻精美的烏木椅上,與下首的皇子們說著話,各宮妃嬪不時插上幾句話,引得眾人笑個不停,幾位夫人們恭謹地坐在娘娘們身邊,適時地接過話頭,整個場麵和諧而熱鬧。雲流盛裝而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心中有些膈應。高貴妃一見她便笑起來:“適才小子們才問長公主何時來,不想剛問完你就到了,來,到本宮身邊坐。”說著指著身邊特意留出的位置示意她坐過去,雲流含笑著坐到了她身邊,接過四公主遞來的蜜餞吃起來。


    蘇玉遠遠候在席外,看著她慢慢品著蜜餞,心裏有些憂慮,宮中的東西應是無事,隻是暗箭難防,小心為上,她緊盯著席上,生怕雲流出了意外。許是她眼神太密切,斂眉的索曦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蘇玉一驚,迅速低頭整理起荷包來。這若嬪眼神好生犀利!


    皇子們開始說起秋獵來,商量著今年的秋獵地點,與午雲不同,大雍在秋季祭祖,祭祖完便是為期五天的秋獵,每年秋獵地點各不相同,由年滿十五歲的皇子們自行商量,交出各自的方案,皇上從中選取最佳的方案定為當年的秋獵地點,當然秋獵事宜便交由該皇子主辦。這既是一場精彩的活動,又是一場政績考量,七品以上官員必須參加,家眷自願參與秋獵,通常女眷們是呆在場外,由年輕男子進入獵場圍獵。


    華淩風滿麵春風,溫潤的嗓音緩緩說:


    “往年秋獵都在燕州別莊,今年不如換個地方,一來新奇,二來可讓長公主看看我大雍風物,不止大家覺得如何?”華漫兮拍掌笑道:“妙,妙,年年去燕州也無甚樂趣,不如換個有意思的地方。”安妃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聳聳肩朝雲流擠眉弄眼,逗得雲流哭笑不得,分明是這幾人玩膩了,想換個地方玩,說什麽讓她見識一番,她早把《大雍山河誌》翻遍了!


    幾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一個修長的人影緩步走入了席中,席中的小娘子們登時看直了眼,雲流迴頭,一名身著月白雲錦的年輕男子輕輕落座,長發用一根白玉簪半束在腦後,他靜靜坐在幾後,滿座燈火皆失色,似明月墜落院中,光芒逼人,禦花園氣派精巧的景致一時竟顯得有些寒磣。北地子揚,天上謫仙!雲流腦中驀地浮現出一句話,大雍皇宮中如此氣度的人她隻能想到一人。她不禁抬眼打量起他,這樣出色的男子她還見過兩人,蕭珵和鳳涼,突然間她想起,年幼時便聽到的一句話,驪昭鳳涼,美玉無瑕,鳳涼亦是四大美男之一!


    雲流驚訝不已,原來鳳涼聲名早播,海外之人與三國往來頗少,以至於提起鳳涼大陸之人少有聽聞。若他早有美名,今日年歲應較她大了許多,海外之人當真駐顏有術,雲流忍不住微笑,鳳涼麵冷心熱,若不是他,至今她還不知午雲變故,改日她要備禮答謝他,是時候去欽天司看看了。


    華瑜任由著眾人打量,信手叉起一塊肉脯,看得小娘子們癡迷不已。華瑉望著席中不由好笑,老八向來頗受歡迎,隻可惜他性子淡漠,小娘子們的一廂情意隻能付諸流水了。華清風飲了口酒,借著酒杯掩住眼底的不屑,老八向來清高,在宮中養著女人,還是忍不住赴宴,可見長公主三字吸引力之大。華淩風打量了一眼華瑜和雲流,見雲流並無癡迷之色,不由放下心來。想來也是,長公主自身容顏絕世,又豈會被他人美色所惑?


    華瑜入席後,小娘子們眼神熱切起來,雖然礙於溫大小姐,眼神還是不住地往他投去,華瑜不為所動,靜靜地聽著眾人討論。華天歌望著他的背影沉思,今日祥佛宮中添置了不少用物,太後明裏暗裏要了許多藥材,連冥界蒼草這等固形之物都用上了,莫非那女子身受重傷?


    溫如意待華瑉說完立即起身,朝著華紹行禮說:“皇上,臣女鬥膽上前還請皇上恕罪,多日不見八皇子,聽聞八皇子巡查歸來,臣女特地備下薄禮,欲親自送給八皇子,還望皇上恩準。”


    華紹含笑說:“如意有心了,既然如此你便親自送給老八吧!”溫如意歡喜地離席朝華瑜走去,向來風輕雲淡的華瑜眉頭微皺,又很快放平,淡淡地望著走來的溫如意。溫如意將手中荷包遞上,華瑜沒有接,任由身後的莫言接過,溫如意也不氣惱,從容地迴了自己的座位,席上言笑晏晏,觥觸交錯。對於溫如意此舉眾人習以為常,雲流也看得真切,她此舉便是在告訴自己,她溫大小姐心悅華瑜,連皇上都默許了她這種行為,她最好不要選擇華瑜,否則在雍京寸步難行,一個異國和親公主,莫非想橫刀奪愛?


    雲流不由好笑,八皇子自她入宮就不曾出現過,連送禮也生疏而客氣,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確,她不會自討沒趣,再加上他那淡漠的態度,實非她所喜,在他入席的一瞬她便已了無興趣,雲流輕輕嚐著麵前的糕點,不再抬眼。對麵的華淩風有些失望又有些高興,看來長公主對老八並無好感,眼下隻有老五還可與他相爭,他不禁暗暗地看了華瑉一眼。


    與他一樣失望的還有皇後薑氏,她仔細看著低頭的雲流,心中暗歎,枉她費心勸老八出席,不想這兩人彼此無意。現在隻能靠華瑉了,若是他能得了長公主芳心,定能獲得強大的助力,皇上說了,長公主的嫁妝不入宮中,由她悉數帶入所擇皇子府中,那可是午雲大半國庫!那日她命人清點,成堆的珍器珠寶恍花了她的眼,午雲富庶不假,想不到國庫竟豐厚至此!


    熱鬧的宴席終於散去,雲流百無聊賴地跟在後宮娘娘們的身後,聽著她們說著趣事,益發覺得空虛。她現在除了隱忍複仇,找不到別的生存意義。一旁的四公主輕輕搖著她說:“長公主?長公主?”雲流迴過神來,“長公主,適才母後問你,幾位皇子中可有中意的兒郎?”


    說完她抿著嘴笑起來,雲流見娘娘們雙目囧囧地望著自己,不由尷尬地說:“皇子們俱是少年英豪,令人眼花繚亂,傾雲一時也不知如何抉擇。”薑皇後一臉和氣,微笑著說:“不急,小兒女們的事哪裏一時就能分清?傾雲初來乍到,不如與皇子們相處了解一番之後再做決定。小四,這些日子宮中授課已停,你便領著長公主四處轉轉,若是招待不周,本宮可不饒你!”


    華心兮擰著絲帕甜甜地應下,她與長公主年齡相差最小,說話也投緣,由她來招待長公主最合適不過,恰巧她想出宮走走。她親熱地挽著雲流告別了娘娘們,兩人隨意聊著,很快便到了朝陽殿。華心兮站在殿外仰望著精雕細琢的朱門和飛揚的簷角,簷下的風鈴隨風響動,曾經這裏住著個精致如玉的瓷娃娃,追在她身後喚她四姐,可她早已不在了,當時自己得知消息狠狠地哭了一場,再也沒來過這裏。


    雲流靜靜站在她身旁,看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感傷和恨意不語,這位單純無憂人見人愛的四公主,也有一段傷心的過往啊。華心兮迴過神來,歉意地說:“失禮了,心兮久不到此處,一時見著嶄新的朱門不免有些呆滯,想來皇後娘娘甚是喜愛此處,日日命人打理著呢!”


    雲流微笑著說:“是呢,殿中雕欄玉砌如新,景色十分雅致,還望四公主替傾雲多謝皇後娘娘厚愛!”華心兮笑著挽著她走進了殿中,白鶴一行人急忙出來迎接,見四公主來了,忙擺上瓜果和熱茶,接著退在了四周。華心兮心中暗讚,傾雲公主教導有方,奴才們進退有素,想來午雲宮中規矩甚嚴,這倒是改變了她對南國人舉止輕浮,行事不拘小節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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