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劍懸於她的頭頂,約三寸之距。停住。


    劍上多出了兩隻瘦小而疤痕叢生的手。她應急之下運轉所有的元力集中於雙手,徒手接劍,但這劍卻不是為她所阻。它明明上一刻還噴湧著無盡的殺機,卻又在一瞬間閃電似地迴收、隱藏。


    而簡悠揚的雙手亦幾乎在觸碰劍身的當刻便猝失了知覺,那些調動的元力仿佛突然凝固。它們完全被壓製,一動不動。


    更糟糕的是,那張充斥她整個視野的臉孔,它離她如此之近,近到她看得清他臉上可怕的黑色紋路,那些活著的流動的紋路,層層疊疊,如同撲麵欲噬的兇獸,每多看一眼,腦中便會生出無窮的幻像,陰森而又猙獰。


    那明明是一張臉,卻又像被鐫刻了地獄的縮影。


    簡悠揚的視線很快轉移,她盯上了一雙眼睛,一雙純粹的屬於黑夜的眼睛。它們黑漆漆的,可卻沒有一點星光。亦沒有,瞳孔。


    簡悠揚突然覺得很冷,她的身體不可抑製地抖了一下,然後,第二下,第三下……,越過她那雙喪失知覺的雙手,她終於感知到有什麽東西正裹挾著無盡的寒氣進入她的身體,它們越來越快,越來越多,一層層潮湧似的爬上她的心髒。


    是什麽?如此熟悉?她幾乎僵掉的腦袋終於反應過來,是狂暴元力!黑色的之前讓她幾近暴體的狂暴元力!


    她很快找到這股元力的源頭,正是她身前的黑影,那些包裹在他身周的竟是濃鬱的狂暴元力和他自身的寒氣所激起的霧花。此時,這些黑霧正順著那柄黑劍源源不絕地流入簡悠揚的體內。


    不——!


    一陣陣啃咬似的疼痛,她的身體卻如同被釘在了地上,如今不但雙手、雙臂、肩膀,連心髒也漸漸凍結,它跳得越來越慢,像壞掉了的鍾表。


    “你……要……殺……死……我……”簡悠揚破碎的聲音響起,那黑影頓了一頓,他身周的黑霧已稀薄,此時露出了一道黑色的格外頎瘦的身形,他微側著頭,像在仔細地傾聽。


    “放……開……我……,我……可以……幫……你……”簡悠揚從打顫的牙齒中擠出這個長句。


    而那黑影卻盯著簡悠揚看了一會兒,黑劍倏地消失,然後,很快地,那黑影又伸出一隻手來。


    這是一隻蒼白而有力的手,是他身上唯一的白色。他整個人黑發黑眸,黑色的滿是紋路的麵孔,和一襲純黑的長袍。於是,便顯得這白色更白,甚至透出幾分蒼涼。


    這白色直直地前伸,目標明確而精準地落在了一處地方。


    一處簡悠揚絕對想像不到的地方。


    她幾乎要張開自己的嘴巴表示極度的吃驚。


    但這種吃驚又很快被憤怒淹沒!


    因為那隻手力道不怎麽輕地抓擰了一把,一股更為冰涼的寒意直接侵入心髒,她感覺它停跳了一拍。


    混蛋!這憤怒的音節尚未從簡悠揚的口中吐出,她便聽到一聲幹澀的疑問,“劍者?“


    這聲音無比熟悉,驚醒了簡悠揚不久前的記憶,與那聲“離開”何其相似。


    簡悠揚很快明了,這怪異的家夥竟是在測她的性別?


    可這樣明目張膽地被人吃豆腐,兩生以來第一次!


    她沒有絲毫的經驗可以借鑒,腦袋裏的想法紛亂繁雜,她一忽兒想這身體不是自己的,一忽兒又想胸前一片平坦,自己根本沒什麽損失,可這些想法匯到最後,統統如肥皂泡般破裂,她那被人踩踏的尊嚴嘶吼著站了出來!


    無力反抗!任人宰割!儼然氈板上等死的羔羊!她簡悠揚竟淪落此境!


    她的心中陡然升出一股無法遏止的憋悶,和強烈的憤怒,這憤怒非是對準別人,而是對她自己。


    不夠強,怒!成長太慢,怒!對危險的遲鈍反應,更怒!


    也許這怒意太過洶湧,她體內的狂暴元力突然躁動,這躁動又帶領她自身凝滯的元力瘋狂的運轉,竟幾息間便衝開了被凍結的束縛。


    那“哢嚓哢嚓”仿如破竹似的聲響,為她猝然投下一絲暖陽。


    她心底狂喜,想也未想,身體本能地便將所有的元力隨著雙拳轟然揮出。


    這一拳的元力出擊,正是她曾在空間演練無數遍的元力外放,此刻竟被她釋放了出來,即便無形無刃,僅是一道最原始的元力衝擊,但如此近的距離,他應該——


    “太弱。“


    那人動也未動,任拳粗的元力擊在胸前,隻周身的黑霧猛烈地蕩向身後,又緩慢地迴籠。之後,他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吐出這吝嗇的兩字評語,太弱!


    黑影倏地消失。恍如先前一般。


    但這次,簡悠揚無比確定他的真實,她跪立於地麵,望著被自己元力餘波衝擊出的淺壑,握緊了拳頭:這便是這個世界的強者!


    你,等著!


    “嘶——“


    尖銳的疼痛瞬間迴籠,她攤開迴複知覺的雙手,這才發現自己皮膚上竟起了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黑斑,而掌心中各自顯出一道透骨的劍痕,血肉翻卷。與此同時,她感到額頭有什麽涼涼的東西流下,濕塌塌地。


    她以手腕輕輕一抹,滿目的腥紅。她沉了眼眸,這……莫非是被那黑劍劍氣所傷?先前被凍結,傷口不顯,到此時才發作出來。


    她不由皺了眉頭,沒有能晶,要如何療傷?一麵沉思,視線不經意地在周圍迴掠,眼中卻突地一亮——狂暴能晶!


    不錯,雖然會給身體帶來極度的疼痛,但她確定自己可以吸收狂暴能晶。否則,在之前的兩次突發事件中,她早已暴體而亡了。那麽,如果她將速度放慢,這疼痛並不是不可忍受。


    想到便做,這滿地被剖開的兇獸屍堆,此刻簡直成了簡悠揚的樂園。痛並快樂著!


    而且,她發現隨著狂暴能晶吸收得越來越多,這狂暴元力對她身體造成的疼痛感竟漸漸在減小。


    於是,她甚至加快了速度。直到天色暗沉,她不舍地放棄了仍有一大半未吸收的屍體,向迷霧森林外圍狂奔。


    38.


    月籠初升之時,簡悠揚終於跑過了那座根須長橋。


    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身上襤褸一片,但眼睛卻亮得驚人,她迴頭望著那片此時已經熱鬧起來的沼澤,嘴角掛著一抹小小的得意。


    吞骨荒原半環於巨樹區一側,但通向巨樹區的唯二兩座根須長橋都與吞骨荒原相連,所以,要迴巨樹區,必須橫穿吞骨荒原。


    簡悠揚一路騰躍疾衝,簡直拚了命跑迴來的。這一次,她終於趕在吞骨荒原騷動之前,安全抵達。


    不用依靠別人的力量,不用欠額外的債,真好。這樣烤箱似的炙熱天氣,真好。


    簡悠揚心滿意足,手腳酸軟地顛簸著向那根城牆似的巨樹主幹走去。


    然而,她這一番死中複活,卻是引得那兩支知曉內情的小隊各自掀起了波瀾。


    巨樹區異常的安靜,每一個迴歸的劍者或劍鞘並不說話。它們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化作本體,又懸垂在這巨樹的枝節之上。


    這似乎……是某種不成形的規矩,抑或又是不被簡悠揚所知曉的“常識”。


    她極為安靜的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腳步像貓那樣輕,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但很快,巨樹區便隻剩下她一個人。樹上又變得五彩紛呈。


    她走了一時,這才發現這巨樹的主幹委實太大,她想要沿著它走一圈,費時竟無法預估。


    她停了下來,打算就於此地恢複好體力,應對明日的狩獵。


    但她閉目不至半刻,突然有另一個身影向自己移來,她不動聲色地站起,待那人走近,竟是圓劍青木。


    這青木走至離簡悠揚約五米的距離,不再移動。


    簡悠揚不解,但見對方並無動作,便沉下了心神,就此靠著樹牆,將元力運轉控製在一個極緩的程度,休眠……


    天色未曉之前,簡悠揚便醒了過來。


    此時樹上仍一片靜寂,隻五彩的劍光在暗色中彌漫氤氳。


    她如同一隻輕盈的豹子,敏捷地向著迷霧森林進發。


    “唰——!“


    簡悠揚停在了迷霧森林的入口。不過片刻,又出現了一道身形。


    “你跟著我做什麽?“其實,以簡悠揚此刻的速度要甩開青木,那是完全可以的。但她不喜歡被人稀裏糊塗的惦記,有什麽目的直接搬出台麵來,最好。


    “……我……昨天……你救了我……“青木吭吭哧哧地,不知是跑路累得,還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說什麽。那雙手又習慣性地去揪自己的頭發。


    簡悠揚卻是撫了撫下巴,眼睛突地眯起,她伸出另一隻手在空中急揮了一下,“停!你是說,我昨天救了你,你卻很沒良心地棄我而逃?“


    青木的臉騰地脹紅起來,但他的眼神仍有些茫然:……是這樣?


    不待他去細想,簡悠揚又語速極快地說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你的愧疚之情,我會找到對等的報酬向你索取!你放心,你會去找你的!記得,不許再跟著我!“


    話音未落,簡悠揚已騰空躍起竄入了迷霧森林。


    青木急急跟上,卻始終未見得簡悠揚的蹤影。


    而一路急趕的簡悠揚,直到將將進入第二層,才聽到那震動靈魂的天際鍾聲。照昨日情形,這鍾聲之後,那些劍者必會立時奔赴此林,簡悠揚不敢鬆懈,直直踏入了第二層。


    她一路小心避開那些兇獸,但仍不可避免地進行了幾場速戰。好在,她此時的身體經過狂暴元力的野蠻侵襲,已堅固許多,她邊戰邊走,身上竟沒有大的傷口。不過,她的目的尚不在殺死那些兇獸,她此刻惦記得是第三層那些被她昨晚舍棄的屍堆。


    然而,她在二層來迴遊蕩了近兩個小時,竟絲毫未找到第三層的入口,直到她聽到有人聲逼近,腦中卻突地一閃,現出一道熟悉的提示——


    “迷霧森林第三層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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