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這次帶了兩個侍從,嫂嫂在家中也是金枝玉葉,平日裏有什麽活,便讓他們幫忙打理吧,至於這些玻璃物飾的用處,他們二人也都受過調教,嫂嫂有不明之處,盡管問他們即可。”李君將來時帶的一男一女推向王慧。


    王慧仔細打量一番,男家童體壯有力,麵相敦厚,女侍從溫婉隨和,看來是李君精心挑選出來的,忙躬身道:“叔叔有心了,隻不過我阿爹阿母向來不許我使喚仆從,怕慣壞了性子,出去丟了王氏族人的臉麵。”


    見李君執意,王慧又道:“而且我前些年也開始誠心禮佛,佛家有雲,萬物生靈皆有情,同為草木,豈可揮斥他人?”


    沒想到這王慧還是個心中掛記平等之人,或許這也和她長了一對虎牙有關吧。心理學中,被歧視的人往往渴求他人公平對待,在這烽煙亂世,公平可比盛世更為難得。


    “嫂嫂誤會了!我是見大哥手上不便,這才從去汀州南下的道路上,找了兩個南遷的流民,嫂嫂若是不收留他們二人,我隻能是放他們繼續南下了……”


    “是這樣啊……”王慧心思靈動,豈能不知李君在騙她,但她若是不收這二人,恐怕接下來這位叔叔,就會像何雲義嘴裏罵咧的那般,不知又會想出什麽鬼點子了。


    “這樣的話,嫂嫂就擅做主張,暫時手下他們,不過充當家童侍女嫂嫂可不敢,不如就像叔叔和鄭暉一般,稱他們為弟弟妹妹可好。”


    聞言,李君躬身施禮道:“嫂嫂菩薩心腸。”


    謝過新主人後,王慧喚來幾名孩童,讓他們帶著二人前去土樓四周先轉悠轉悠,了解了解家中情況,待擇日有空,再帶他們向何氏族人問安。


    “大哥在屋裏?”李君說時,將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個分貝。


    王慧見狀,嗬嗬笑道:“叔叔別喊了,適才你我說話時,我都看見他在憑欄窺視了,想必現在正和鄭暉兄弟貓在屋內打牌呢。”


    “哦!是嗎?這不見我,又玩我的竹牌,這可是有點真香定律的意思啊!”


    話言未了,伴隨著何雲義的喝罵聲,一片片竹牌從樓上飄落而下:“玩你的竹牌怎麽了?大不了還給你就是了,少在我家陰陽怪氣的。”


    “你家?”許久沒和大舅子玩耍,李君一時興起,叫囂道:“我可記得這土樓是我請人一磚一木搭建而成的,隻是我不打算要了,便宜了某些人……”


    聞言,何雲義漲紅了臉,嚷嚷道:“李司馬這是發達了,就要趕盡殺絕,既然如此,明日我就搬出去,給你把窩挪開。”


    “那是不是得把這一年來的房租付一下,我的房子可不是白住的。”


    “付就付!”何雲義說時,奔進房內,在箱底扯出一袋銀錢,就從樓上砸了下來,連同娘子王慧也一起被牽連。


    二人抱頭躲在屋簷下,王慧勸道:“他就是這麽個小孩子心性,叔叔別往心裏去,待我上去和他說道說道。”


    “這是我和大哥之間的誤會,還是由我去解除吧,嫂嫂幫忙準備些飯食,今日來時,在路上耽擱了,至今還未進食。”


    “那叔叔可小心點,雲義好像憋了好久呢!”


    謝過王慧好心提醒,李君端起來時帶的兩口木盒,踏步上了樓梯,何雲義早就倚在欄杆處,撇嘴擰頭,一副傲嬌神氣。


    賠罪自然是得有個賠罪的樣子,在上樓的一刻,李君假裝腳下打滑,一個撲身跌倒在地,將手中的木盒拋了出去。


    木盒在地上滾落了數圈之後,仰麵打開,裏麵靜靜躺著一隻鐵質的假手,雖說看起來有些笨重,但何雲義在看到的那一刻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


    “用這玩意是來嘲諷我的嗎?”何雲義說時,一腳踢在鐵手上,那鐵手的指關節竟然還會動,與真手幾乎沒有差別……


    一陣激動之後,何雲義再次撇嘴道:“拿走,拿走,我早就習慣一隻手了,不用你來獻殷勤。”


    李君沒有作聲,隻是若無其事地拉過他殘缺的右手,一點一點為其帶上,並不是囑咐道:“這玩意我也是第一次做,不是很輕巧,待他日找到一個能工巧匠,再重新給你做一個新的。”


    這次輪到何雲義沉默了,他握了握拳頭,心中暗道:今日就是你李君把泉州刺使的位子雙手奉上,我何雲義也不會高看你一眼。


    卻見李君繼續自言自語道:“下雨天若是關節疼痛,就將它摘下來,平日無事,也可以脫下來擦拭,保養好了,也能多用些時日。”


    鄭暉見他沒了先前那般怒氣,好言相勸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誤會,說開了就好。”


    “不敢,我何雲義人微言輕,人家可是一州司馬,怎會將我這大舅子的話放在心上。”何雲義傲嬌的神色,像極了李君小時候騙老李頭的樣子。


    終於裝好了假手,李君長舒一口氣,捧起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誠然道:“那今日就請大哥多多指教!”


    “不敢當!”何雲義一言一字迸發而出,扯動臉上的陳年傷疤,那是他最後的倔強。


    正所謂一物降一物,見他如此不識大體,王慧玉手搭在何雲義肩上,揉捏一番,嬌聲道:“雲義,都是自家人,有什麽誤會,咱們今日就在此說開了,好嗎?”


    那說話的嬌聲和姿態就差用小拳拳錘何雲義的胸口了,鄭暉瞬時牙根發軟,這幾日,他已不是第一次見王慧施用此法了,可何雲義就是受用這一套。


    聞言,何雲義已是卸去了先前一半的怒氣,一把將王慧摟進懷裏,瞥了呆呆的李君一眼,溫聲安慰道:“娘子有所不知,這等人心中盡是陰謀詭計,你若視他為親如手足,待他利用完你後,就要吐露那毒蛇的芯子,反咬你一口。”


    “哪有,叔叔人好的很呐,我哥哥本是海員,可漳州、泉州已經兩年不曾出海,若不是叔叔說動那些藩客,我哥哥就得另辟蹊徑,再找一份生計謀生了,如今他那兒子才半歲大,可是經不起折騰了。”


    說完,見他有所動容,又道:“而我那兩個調皮的堂弟,仗著家裏有些積蓄,四處惹是生非,也是叔叔前去勸說,三言兩語就化去了他們的孩童心性,還將二人塞進了玻璃坊,讓他們先學些本領,待來日叔叔再去贛南建玻璃坊時,二人可就是贛南玻璃坊的管事之人了。”


    王慧不說此事還罷,一提起親人的未來都有了希冀,何雲義更是怒火中燒,咬牙惡狠狠道:“是嗎?那還得感謝李司馬大恩大德了,也罷,我這等小民也惹不起你,隻好每天供奉一炷香火,盼望你早登極樂,來世生個好心腸,別再來禍害我們何家了。”


    沒想到自己在何雲義心中竟是如此不堪,李君不禁好笑,看來連日相處下來,這位大舅子是把自己給摸得一清二楚,隨即落座他身旁,以手撫摸他的後背,好言安慰道:“大哥言重了,我知道你是為先前我退隱時,還推辭了你的牙將一職耿耿於懷,這不今日特意來,給你謀上一份差事!”


    “擔不起!”何雲義摟住嬌弱的王慧不屑道,“如今我已是殘缺之人,能與娘子相濡以沫已是感激不盡,至於李司馬的任職,還是另找他人吧。”


    說時,看向一旁的鄭暉:“鄭兄弟舍棄結拜兄弟,跟你南下是想要闖出一番事業,你將人當做家童使喚也就罷了,前些時日李言在市舶司缺個人手,想要借用鄭兄弟幾天,你也多加阻攔,難道人家就不能為自己尋求個前程了嗎?”


    何雲義越說越激動:“郝剛、可言還有陳族長送給我們何家的那個侍女清荷,失蹤了那麽久,你也不派人去找,怕是因為當年郝剛揭發你去鴻雁樓,懷恨在心吧?可那兩個善良懵懂的侍女可沒把你怎麽著,你也不去找找看,就任由她們在外麵飽受戰火摧殘?”


    此時,連王慧也搭不上話了,隻聽何雲義將連日來埋在心裏的怨氣一股腦吐了出來:“原本在光州時,我見你心有大誌,還以為你能帶領鄉鄰兄弟姐妹,在這亂世尋求一個安居之地,可後來到了福建,你卻將主公的大位拱手於人。”


    何雲義說時,想起在蘄州時,李君被陳可禮偷走了數萬人,後來在江州又送了王景輝數萬人,既而又送耿平錢糧,把那天仙難比的劉夫人也放走了,不禁悲從心來,哼哧了幾聲後,繼續開火道:“也罷,你做縫衣匠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主公之位,你李君恃才傲物,看不上眼,可我一個殘缺之人想要在軍中謀個職位,你也極力阻攔,是非要看著我被鄉鄰嘲笑,才能滿足你那卑鄙無恥,肮髒不堪的內心嗎?”


    “是不是我何雲義日子不好過,你心裏就無比舒暢,你說啊!”何雲義揮舞著鐵手一拳打在李君臉上,頓時李君嘴角湧入一絲血跡。


    王慧見狀,忙伸出玉指幫其擦拭,繡眉一皺,冷聲喝斥道:“說就說,幹嘛動手傷了叔叔,是不是這幾日我把你伺候的太舒服了,要是這樣的話,明日我也不嫌棄鄉鄰笑話,迴娘家算了!”


    “嫂嫂別動氣,我和大哥在光州時就這般玩耍的,早已習慣了。”李君說時,給鄭暉使了個眼色。


    鄭暉會意,上前笑盈盈道:“嫂嫂別生氣,他們二人隻是鬧了小別扭,今日說開了就無事了,咱們還是外麵等候吧。”


    王慧是個伶俐之人,也明白解鈴還須係鈴人,隨即玉指在何雲義的那隻有溫度的糙手中摩挲,溫聲細語道:“你也給叔叔個解釋的機會嘛!”


    說時,貼近他耳畔,一陣嬌聲細語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隻見何雲義聽罷,嘴角漏出一絲男人都懂的微笑,還佯裝大度,挺了挺身子,說道:“也罷,今日就看在我家娘子的份上,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若是有牽強附會狡辯之處,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繼續每日一炷香為你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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