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從榮請嚴衛、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從數百騎,張弓挾矢,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陳己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麵,必族之!”範延光、趙延壽懼,屢求外補以避之。以上為見己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為!”齊國公主複為延壽言於禁中,雲“延壽實有疾,不堪機務。”丙申,二人複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複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許之。戊戌,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節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製下,弘昭複辭,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吾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吏部侍郎張文寶泛海使杭州,船壞,水工以小舟濟之,風飄至天長;從者二百人,所存者五人。吳主厚禮之,資以從者儀服錢幣數萬,仍為之牒錢氏,使於境上迎侯。文寶獨受飲食,餘皆辭之,曰:“本朝與吳久不通問,今既非君臣,又非賓主,若受茲物,何辭以謝!”吳主嘉之,竟達命於杭州而還。


    庚子,以前義成節度使李讚化為昭信節度使,留洛陽食其俸。


    辛醜,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吳徐知誥以國中水火屢為災,曰:“兵民困苦,吾安可獨樂!”悉縱遣侍妓,取樂器焚之。


    閩內樞密使薛文傑說閩王抑挫諸宗室;從子繼圖不勝忿,謀反,坐誅,連坐者千餘人。


    冬,十月,乙卯,範延光、馮趕奏:“西北諸胡賣馬者往來如織,日月絹無慮五千匹,計耗國用什之七,請委緣邊鎮戍擇諸胡所賣馬良者給券,具數以聞。”從之。戊午,以前武興節度使孫嶽為三司使。


    範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以馮趕為樞密使。帝以親軍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樸忠,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義誠度不能自脫,乃令其子事秦王,務以恭順持兩端,冀得自全。


    權知夏州事李彝超上表謝罪,求昭雪;壬戌,以彝超為定難軍節充使。


    十一月,甲戌,上餞範延光,酒罷,上曰:“卿今遠去,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願陛下與內久輔臣參決,勿聽群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故延光言及之。


    庚辰,改慎州懷化軍。置保順軍於洮州,領洮、鄯等州。


    戊子,帝疾複作,己醜,大漸,秦王從榮入問疾,帝俯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聞宮中皆哭,從榮意帝已殂,明旦,稱疾不入。是夕,帝實小愈,而從榮不知。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恐不得為嗣,與其黨謀,欲以兵入侍,先製權臣。辛卯,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朱弘昭、馮趕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既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複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鹹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義誠竟無言,但曰:“義誠,將校耳,不敢預議,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眾中言之,夜,邀至私第問之,其對如初。壬辰,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是日黎明,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趕第,語之曰:“吾今日決入,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處事亦宜詳允,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義誠曰:“王為則奉迎。”趕馳入右掖門,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嶽方聚謀於中興殿門外,趕具道處鈞之言,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自布衣至將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指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猶顧望擇利邪?吾何愛餘生,當自帥兵拒之耳!”即入殿門,弘照、趕隨之,義誠不得已,亦隨之入。漢瓊見帝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須臾入宮,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謂義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側,帝曰:“吾與爾父,冒矢石定天下,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今乃為人所教,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當唿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即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召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使將五百騎討從榮。從榮方據胡床,坐橋上,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叩左掖門,從門隙中窺之,見朱洪實引騎兵北來,走白從榮。從榮大驚,命取鐵掩心擐之,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從榮走歸府,僚佐皆竄匿,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床下,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並殺其子,以其首獻。初,孫嶽頗得豫內廷密謀,馮、朱患從榮狼伉,嶽嚐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至是,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悲駭,幾落禦榻,絕而複蘇者再,由是疾複劇。從榮一子尚幼,養宮中,諸將請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與之。


    癸巳,馮道帥群臣入見帝於雍和殿,帝雨泣嗚咽,曰:“吾家事至此,慚見卿等!”


    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遣孟漢瓊征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


    丙申,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任讚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已半年,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昨舉兵向闕之際,與輦、陟並轡而行,指日景曰:‘來日及今,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豈得一切誅之乎!”朱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讚等當如何任使,而吾輩猶有利乎!且首從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奸人乎!”馮趕力爭之,始議流貶。時諮議高輦已伏誅。丁酉,元帥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讚、秘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河南巡官李瀚、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裏,六軍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瀚,迴之族曾孫也;詡,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吳,徐知誥厚禮之。


    初,從榮失道,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當勤修令德,奈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獨不見恭世子、戾太子乎!”從榮怒,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遠以是知名。遠,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之年已逾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辛醜,宋王至洛陽。


    閩主尊魯國太夫人黃氏為皇太後。閩主好鬼神,巫盛韜等皆有寵。薛文傑言於閩主曰:“陛下左右多奸臣,非質諸鬼神,不能知也。盛韜善視鬼,宜使察之。”閩主從之。文傑惡樞密使吳勖,勖在疾,文傑省之,曰:“主上以公久疾,欲罷公近密,仆言公但小苦頭痛耳,將愈矣。主上或遣使來問,慎勿以它疾對也。”勖許諾。明日,文傑使韜言於閩主曰:“適見北廟崇順王訊吳勖謀反,以銅釘釘其腦,金椎擊之。”閩主以告文傑,文傑曰:“未可信也,宜遣使問之。”果以頭痛對,即收下獄,遣文傑及獄吏雜治之,勖自誣服,並其妻子誅之。由是國人益怒。


    吳光請兵於吳,吳信州刺史將延徽不俟朝命,引兵會光攻建州,閩主遣使求救於吳越。


    十二月,癸卯朔,始發明宗喪,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從榮既死,朱洪實妻入宮,司衣王氏與之語及秦王,王氏曰:“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歸禍,是其罪也;若雲大逆,則厚誣矣。朱司徒最受王恩,當時不為之辨,惜哉!”洪實聞之,大懼,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且言王氏私於從榮,為之詗宮中事,辛亥,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淑妃素厚於從榮,帝由是疑之。


    丙辰,以天雄左都押牙宋令詢為磁州刺史。朱弘昭以誅秦王立帝為己功,欲專朝政;令詢侍帝左右最久,雅為帝所親信,弘昭不欲舊人在帝側,故出之。帝不悅而無如之何。


    孟知祥聞明宗殂,謂僚佐曰:“宋王幼弱,為政者皆胥史小人,其亂可坐俟也。”


    辛未,帝始禦中興殿。帝自終易月之製,即召學士讀《貞觀政要》、《太宗實錄》,有致治之誌;然不知其要,寬柔少斷。李愚私謂同列曰:“吾君延訪,鮮及吾輩,位高責重,事亦堪憂。”眾惕息不敢應。順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明州錢元珦驕縱不法,每請事於王府不獲,輒上書悖慢。嚐怒一吏,置鐵床炙之,臭滿城郭。吳王元瓘遣牙將仰仁詮詣明州召之,仁詮左右慮元珦難製,勸為之備,仁詮不從,常服徑造聽事。元珦見仁詮至,股慄,遂還錢塘,幽於別第。仁詮,湖州人也。


    閩主改福州為長樂府。


    親從都指揮使王仁達有擒王延稟之功,性慷慨,言事無所避。閩主惡之,嚐私謂左右曰:“仁達智有餘,吾猶能禦之,非少主臣也。”至是,竟誣以叛,族誅之。


    初,馬希聲、希範同日生。希聲母曰袁德妃,希範母曰陳氏。希範怨希聲先立不止,及嗣位,不禮於袁德妃。希聲母弟希旺為親從都指揮使,希範多譴責之。袁德妃請納希旦官為道士,不許,解其軍職,使居竹屋草門,不得預兄弟燕集。德妃卒,希旦憂憤而卒。


    潞王上


    清泰元年甲午,公元九三四年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衛事。


    朱弘昭、馮趕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寧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二品馮趕、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趕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醜,改兼侍中。


    壬辰,以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為南平王,武安、武平節度使馬希範為楚王。


    甲午,以鎮海、鎮東節度使吳王元瓘為吳越王。


    吳徐知誥別治私第於金陵,乙未,遷居私第,虛府舍以待吳主。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眾心。朱弘昭、馮趕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吳蔣延徽敗閩兵於浦城,遂圍建州,閩主璾遣上軍張彥柔、驃騎大將軍王延宗將兵萬人救建州。延宗軍及中塗,士卒不進,曰:“不得薛文傑,不能討賊。”延宗馳使以聞,國人震恐。太後及福王繼鵬泣謂璾曰:“吾無如卿何,卿自為謀。”文傑出,繼鵬伺之於啟聖門外,以笏擊之仆地,檻車送軍前,市人爭持瓦礫擊之。文傑善術數,自雲過三日則無患。部送者聞之,倍道兼行,二日而至,士卒見之踴躍,臠食之;閩主亟遣赦之,不及。初,文傑以為古製檻車疏闊,更為之,形如木匱,攢以鐵铓,內向,動輒觸之。車成,文傑首自入焉。並誅盛韜。蔣延徽攻建州垂克,徐知誥以延徽吳太祖之婿,與臨川王濛素善,恐其克建州奉濛以圖興複,遣使召之。延徽亦聞閩兵及吳越兵將至,引兵歸;閩人追擊,敗之,士卒死亡甚眾,歸罪於都虞侯張重進,斬之。知誥貶延徽為右威衛將軍,遣使求好於閩。


    閏月,以左諫議大夫唐沬、膳部郎中、知製誥陳乿皆為給事中,充樞密直學士。沬以文學從帝,曆三鎮在幕府。及即位,將佐之有才者,朱、馮皆斥逐之。沬性過疏,朱、馮恐帝含怒有時而發,乃引沬於密近,以其黨陳乿監之。丙午,尊皇後為皇太後。


    安遠節度使符彥超奴王希全、任駕兒見朝廷多事,謀殺彥超,據安州附於吳,夜,叩門稱有急遞,彥超出至聽事,二奴殺之,因以彥超之命召諸將,有不從己者輒殺之。己酉旦,副使李端帥州兵討誅之,並其黨。


    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蜀將吏勸蜀王知祥稱帝。己巳,知祥即皇帝位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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