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筩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眾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以豆盧革尚在魏,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


    梁諸藩鎮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釋之。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象先輦珍貨數十萬,遍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宦者,旬日,中外爭譽之,恩寵隆異。己醜,詔偽庭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及諸將校,並不議改更,將校官吏先奔偽庭者一切不問。


    庚寅,豆盧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韜守侍中,領成德節度使。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頗亦薦引人物,豆盧革受成而已,無所裁正。


    丙申,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


    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複名全義,獻幣馬千計;帝命皇子繼岌、皇弟存紀等兄事之。帝欲發梁太祖墓,斫棺焚其屍,全義上言:“朱溫雖國之深仇,然其人已死,刑無可加,屠滅其家,足以為報,乞免焚斫以存聖恩。”帝從之,但鏟其闕室,削封樹而已。


    戊戌,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諭諸道,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楚王殷遣其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希範入見,納洪、鄂行營都統印,上本道將吏籍。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聞帝滅梁,避唐廟諱,更名季興,欲自入朝,梁震曰:“唐有吞天下之誌,嚴兵守險,猶恐不自保,況數千裏入朝乎!且公朱氏舊將,安知彼不以仇敵相遇乎!”季興不從。帝遣使以滅梁告吳、蜀,二國皆懼。徐溫尤嚴可求曰:“公前沮吾計,今將奈何?”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誌氣驕滿,禦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吾但當卑辭厚禮,保境安民以待之耳。”唐使稱詔,吳人不受;帝易其書,用敵國之禮,曰:“大唐皇帝致書於吳國主”,吳人複書稱“大吳國主上大唐皇帝”,辭禮如箋表。吳人有告壽州團練使鍾泰章侵市官馬者,徐知誥以吳王之命,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因代為壽州團練使,以泰章為饒州刺史。徐溫召至金陵,使陳彥謙詰之者三,皆不對。或問泰章:“可以不自辨?”泰章曰:“吾在揚州,十萬軍中號稱壯士;壽州去淮數裏,步騎不下五千,苟有它誌,豈王稔單騎能代之乎!我義不負國,雖黜為縣令亦行,況刺史乎!何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徐知誥欲以法繩諸將,請收泰章治罪。徐溫曰:“吾非泰章,已死於張顥之手,今日富貴,安可負之!”命知誥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


    彗星見輿鬼,長丈餘,蜀司天監言國有大災。蜀主詔於玉局化設道場,右補闕張雲上疏,以為:“百姓怨氣上徹於天,故彗星見。此乃亡國之征,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雲黎州,卒於道。


    郭崇韜上言:“河南節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未除新官,恐負憂疑。”十一月,始降製以新官命之。


    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除泰寧節度使。


    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寵,常侍左右;帝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嚐因為優,自唿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帝失色,群優亦駭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隻有一人,尚誰唿邪!”帝悅,厚賜之。帝嚐畋於中牟,踐民稼,中牟令當馬前諫曰:“陛下為民父母,奈何毀其所食,使轉死溝壑乎!”帝怒,叱去,將殺之。敬新磨追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奈何縱民耕種,以妨吾天子之馳聘乎!汝罪當死!”因請行刑,帝笑而釋之。諸伶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群臣憤嫉,莫敢出氣;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澤者,四方藩鎮爭以貨賂結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進為之首。進好采閭閻鄙細事聞於上,上亦欲知外間事,遂委進以耳目。進每奏事,常屏左右問之,由是進得施其讒慝,幹預政事。自將相大臣皆憚之,孔岩常以兄事之。


    壬寅,岐王遣使致書,賀帝滅梁,以季父自居,辭禮甚倨。


    癸卯,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入朝,帝與之宴,寵錫無算。


    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從之。


    己巳,賜朱友謙姓名曰李繼麟,命繼岌兄事之。


    以康延孝為鄭州防禦使,賜姓名曰李紹琛。


    廢北都,複為成德軍。


    賜宣武節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紹安。匡國節度使溫韜入朝,賜姓名曰李紹衝。紹衝多齎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宦,旬日,複遣還鎮。郭崇韜曰:“國家為唐雪恥,溫韜發唐山陵殆遍,其罪與朱溫相埒耳,何得複居方鎮,天下義士其謂我何!”上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戊申,中書奏以:“國用未充,請量留三省、寺、監官,餘並停,俟見任者滿二十五月,以次代之;其西班上將軍以下,令樞密院準此。”從之。人頗諮怨。


    初,梁均王將祀南郊於洛陽,聞楊劉陷而止,其儀物具在。張全義請上亟幸洛陽,謁廟畢即祀南郊;從之。


    丙辰,複以梁東京開封府為宣下軍汴州。梁以宋州為宣武軍,詔更名歸德軍。


    詔文武官先詣洛陽。


    議者以郭崇韜勳臣為宰相,不能知朝廷典故,當用前朝名家以佐之。或薦禮部尚書薛廷珪,太子少保李琪,嚐為太祖冊禮使,皆耆宿有文,宜為相。崇韜奏廷珪浮華無相業,琪傾險無士風;尚書左丞趙光胤廉潔方正,自梁未亡,北人皆稱其有宰相器。豆盧革薦禮部侍郎韋說諳練朝章。丁巳,以光胤為中書侍郎,與說並同平章事。光胤,光逢之弟;說,岫之子;廷珪,逢之子也。光胤性輕率,喜自矜;說謹重守常而已。


    趙光逢自梁朝罷相,杜門不交賓客,光胤時往見之,語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戶曰:“請不言中書事。”


    租庸副使孔謙畏張憲公正,欲專使務,言於郭崇韜曰:“東京重地,須大臣鎮之,非張公不可。”崇韜即奏以憲為東京副留守,知留守事。戊午,以豆盧革判租庸,兼諸道鹽鐵轉運使。謙彌失望。


    己未,加張全義守尚書令,高季興守中書令。時季興入朝,上待之甚厚,從容問曰:“朕欲用兵於吳、蜀,二國何先?”季興以蜀道險難取,乃對曰:“吳地薄民貧,克之無益,不如先伐蜀。蜀土富饒,又主荒民怨,伐之必克。克蜀之後,順流而下,取吳如反掌耳。”上曰:“善!”


    辛酉,複以永平軍大安府為西京京兆府。


    甲子,帝發大梁;十二月,庚午,至洛陽。


    吳越王閔以行軍司馬杜建徽為左丞相。


    壬申,詔以汴州宮苑為行宮。


    以耀州為順義軍,延州為彰武軍,鄧州為威勝軍,晉州為建雄軍,安州為安遠軍;自餘藩鎮,皆複唐舊名。


    庚辰,禦史台奏:“朱溫篡逆,刪改本朝《律令格式》,悉收舊本焚之,今台司及刑部、大理寺所用皆偽廷之法。聞定州敕庫獨有本朝《律令格式》具在,乞下本道錄進。”從之。


    李繼韜聞上滅梁,憂懼,不知所為,欲北走契丹,會有詔征詣闕;繼韜將行,其弟繼遠曰:“兄以反為名,何地自容!往與不往等耳,不若深溝高壘,坐食積粟,猶可延歲月;入朝,立死矣。”或謂繼韜曰:“先令公有大功於國,主上於公,季父也,往必無虞。”繼韜母楊氏,善蓄財,家貲百萬,乃與楊氏偕行,齎銀四十萬兩,他貨稱是,大布賂遺。伶人宦官爭為之言曰:“繼韜初無邪謀,為奸人所惑耳。嗣昭親賢,不可無後。”楊氏複入宮見帝,泣請其死,以其先人為言;又求哀於劉夫人,劉夫人亦為之言。及繼韜入見待罪,上釋之,留月餘,屢從遊畋,寵待如故。皇弟義成節度使、同平章事存渥深詆訶之,繼韜心不自安,複賂左右求還鎮,上不許。繼韜潛遣人遺繼遠書,教軍士縱火,冀天子複遣己撫安之,事泄,辛巳,貶登州長史,尋斬於天津橋南,並其二子。遣使斬繼遠於上黨,以李繼達充軍城巡檢。召權知軍州事李繼儔詣闕,繼儔據有繼韜之室,料簡妓妾,搜校貨財,不時即路。繼達怒曰:“吾家兄弟父子同時誅死者四人,大兄曾無骨肉之情,貪淫如此;吾誠羞之,無麵視人,生不如死!”甲申,繼達衰服,帥麾下百騎坐戟門唿曰:“誰與吾反者?”因攻牙宅,斬繼儔。節度副使李繼珂聞亂,募市人,得千餘,攻子城。繼達知事不濟,開東門,歸私第,盡殺其妻子,將奔契丹,出城數裏,從騎皆散,乃自剄。


    甲申,吳王複遣司農卿洛陽盧蘯來奉使,嚴可求豫料帝所問,教蘯應對,既至,皆如可求所料。蘯還,言唐主荒於遊畋,嗇財拒諫,內外皆怨。


    高季興在洛陽,帝左右伶宦求貨無厭,季興忿之。帝欲留季興,郭崇韜諫曰:“陛下新得天下,諸侯不過遣子弟將佐入貢,惟高季興身自入朝,當褒賞以勸來者;乃羈留不遣,棄信虧義,沮四海之心,非計也。”乃遣之。季興倍道而去,至許州,謂左右曰:“此行有二失:來朝一失,縱我去一失。”過襄州,節度使孔勍留宴,中夜,斬關而去。丁酉,至江陵,握梁震手曰:“不用君言,幾不免虎口。”又謂將佐曰:“新朝百戰方得河南,乃對功臣舉手去,‘吾於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則他人皆無功矣,其誰不解體!又荒於禽色,何能久長!吾無憂矣。”乃繕城積粟,招納梁舊兵,為戰守之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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