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癸醜,秦宗權敗朱全忠於八角。


    王重榮求救於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朱全忠,選兵市馬,聚結諸胡,議攻汴州,報曰:“待吾先滅全忠,還掃鼠輩如秋葉耳!”重榮曰:“待公自關東還,吾為虜矣。不若先除君側之惡,退擒全忠易矣。”時朱玫、李昌符亦陰附朱全忠,克用乃上言:“玫、昌符與全忠相表裏,欲共滅臣,臣不得不自救,已集蕃、漢兵十五萬,決以來年濟河,自謂北討二鎮;不近京城,保無掠擾。既誅二鎮,乃旋師滅全忠以雪仇恥。”上遣使者諭釋,冠蓋相望。朱玫欲朝廷討克用,數遣人潛入京城,燒積聚,或刺殺近侍,聲雲克用所為。於是京師震恐,日有訛言。令孜遣玫、昌符將本軍及神策鄜、延、靈、夏等軍各三萬人屯沙苑,以討王重榮。重榮發兵拒之,告急於李克用,克用引兵赴之。十一月,重榮遣兵攻同州,刺史郭璋出戰,敗死。重榮與玫等相守月餘,克用兵至,與重榮俱壁沙苑,表請誅令孜及玫、昌符。詔和解之,克用不聽。十二月,癸酉,合戰,玫、昌符大敗,各走還本鎮,潰軍所過焚掠。克用進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開遠門出幸鳳翔。


    初,黃巢焚長安宮室而去,諸道兵入城縱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補葺,僅完一二,至是複為亂兵焚掠,無孑遺矣。


    是歲,賜河中軍號護國。


    光啟二年丙午,公元八八六年春,正月,鎮海牙將張鬱作亂,攻陷常州。


    李克用還軍河中,與王重榮同表請大駕還宮,因罪狀田令孜,請誅之。上複以飛龍使楊複恭為樞密使。


    戊子,令孜請上幸興元,上不從。是夜,令孜引兵入宮,劫上幸寶雞,黃門衛士從者才數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翰林學士承旨杜讓能宿直禁中,聞之,步追乘輿,出城十餘裏,得人所遺馬,無羈勒,解帶係頸而乘之,獨追及上於寶雞。明日,乃有太子少保孔緯等數人繼至。讓能,審權之子;緯,戣之孫也。宗正奉太廟神主至鄠,遇盜,皆失之。朝士追乘輿者至眛厔,為亂兵所掠,衣裝殆盡。庚寅,上以孔緯為禦史大夫,使還召百官,上留寶雞以待之。時田令孜弄權,再致播遷,天下共忿疾之。朱玫、李昌符亦恥為之用,且憚李克用、王重榮之強,更與之合。


    蕭遘因邠寧奏事判官李鬆年至鳳翔,遣召朱玫亟迎車駕,癸巳,玫引步騎五千至鳳翔。孔緯詣宰相,欲宣詔召之,蕭遘、裴澈以令孜在上側,不欲往,辭疾不見。緯令台吏趣百官詣行在,皆辭以無袍笏,緯召三院禦史,泣謂:“布衣親舊有急,猶當赴之。豈有天子蒙塵,為人臣子,累召而不往者!”禦史請辦裝數日而行,緯拂衣起曰:“吾妻病垂死且不顧,諸君善自為謀,請從此辭!”乃詣李昌符,請騎衛送至行在,昌符義之,贈裝錢,遣騎送之。


    瑄寧、鳳翔兵追逼乘輿,敗神策指揮使楊晟於潘氏,鉦鼓之聲聞於行宮。田令孜奉上發寶雞,留禁軍守石鼻為後拒。置感義軍於興、鳳二州,以楊晟為節度使,守散關。


    時軍民雜糅,鋒鏑縱橫,以神策軍使王建、晉暉為清道斬斫使,建以長劍五百前驅奮擊,乘輿乃得前。上以傳國寶授建使負之以從,登大散嶺。李昌符焚閣道丈餘,將摧折,王建扶掖上自煙焰中躍過。夜,宿板下,上枕建膝而寢,既覺,始進食,解禦袍賜建曰:“以其有淚痕故也。”車駕才入散關,朱玫已圍寶雞。石鼻軍潰,玫長驅攻散關,不克。嗣襄王煴,肅宗之玄孫也,有疾,從上不及,留遵塗驛,為玫所得,與俱還鳳翔。


    庚戌,李克用還太原。


    二月,王重榮、朱政、李昌符複上表請誅田令孜。


    以前東都留守鄭從讜為守太傅兼侍中。


    朱玫、李昌符使山南西道節度使石君涉柵絕險要,燒郵驛,上由它道以進。山穀崎嶇,邠軍迫其後,危殆者數四,僅得達山南。三月,壬午,石君涉棄鎮逃歸朱玫。


    癸未,鳳翔百官蕭遘等罪狀田令孜及其黨韋昭度,請誅之。初,昭度因供奉僧澈結宦官,得為相。澈師知玄鄙澈所為,昭度每與同列詣知玄,皆拜之,知玄揖使詣澈啜茶。


    山南西道監軍馮翊嚴遵美迎上於西縣,丙申,車駕至興元。


    戊戌,以禦史大夫孔緯、翰林學士承旨、兵部尚書杜讓能並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保鑾都將李鋋等敗邠軍於鳳州。


    詔加王重榮應接糧料使,使調本道穀十五萬斛以濟國用。重榮表稱令孜未誅,不奉詔。


    以尚書左丞盧渥為戶部尚書,充山南西道留後。以嚴遵美為內樞密使,遣王建帥部兵戍三泉,晉暉及神策使張造帥四都兵屯黑水,修棧道以通往來。以建遙領壁州刺史。將帥遙領州鎮自此始。


    陳敬瑄疑東川節度使高仁厚,欲去之。遂州刺史鄭君立起兵攻陷漢州,進向成都。敬瑄遣其將李順之逆戰,君立敗死。敬瑄又發維、茂羌軍擊仁厚,殺之。


    朱玫以田令孜在天子左右,終不可去,言於蕭遘曰:“主上播遷六年,中原將士冒矢石,百姓供饋餉,戰死餓死,什減七八,僅得複京城。天下方喜車駕還宮,主上更以勤王之功為敕使之榮,委以大權,使墮綱紀,騷擾藩鎮,召亂生禍。玫昨奉尊命來迎大駕,不蒙信察,反類脅君。吾輩報國之心極矣,戰賊之力殫矣,安能垂頭弭耳,受製於閽寺之手哉!李氏孫尚多,相公盍改圖以利社稷乎?”遘曰:“主上踐阼十餘年,無大過惡。正以令孜專權肘腋,致坐不安席,上每言之,流涕不已。近日上初無行意,令孜陳兵帳前,迫脅以行,不容俟旦。罪皆在令孜,人誰不知!足下盡心王室,正有引兵還鎮,拜表迎鑾。廢立重事,伊、霍所難,遘不敢聞命!”玫出,宣言曰:“我立李氏一王,敢異議者斬!”


    夏,四月,壬子,玫逼鳳翔百官奉襄王煴權監軍國事,承製封拜指揮,仍遣大臣入蜀迎駕,盟百官於石鼻驛。玫使蕭遘為冊文,遘辭以文思荒落;乃使兵部侍郎判戶部鄭昌圖為之。乙卯,煴受冊,玫自兼左、右神策十軍使,帥百官奉煴還京師;以鄭昌圖同平章事、判度支、鹽鐵、戶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河中百官崔安潛等上襄王箋,賀受冊。


    田令孜自知不為天下所容,乃薦樞密使使楊複恭為左神策中尉、觀軍容使,自除西川監軍使,往依陳敬瑄。複恭斥令孜之黨,出王建為利州刺史,晉暉為集州刺史,張造為萬州刺史,李師泰為忠州刺史。


    五月,朱玫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蕭遘為太子太保,自加侍中、諸道鹽鐵、轉運等使;加裴澈判度支,鄭昌圖判戶部;以淮南節度使高駢兼中書令,充江、淮鹽鐵、轉運等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呂用之為嶺南東道節度使;大行封拜以悅藩鎮。遣吏部侍郎夏侯潭宣諭河北,戶部侍郎楊陟宣諭江、淮,諸藩鎮受其命者什六七,高駢仍奉箋勸進。


    呂用之建牙開幕,一與駢同;凡駢之腹心,及將校能任事者,皆逼以從己,諸所施為,不複諮稟。駢頗疑之,陰欲奪其權,而根蒂已固,無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懼,訪於其黨前度支巡官鄭杞、前知廬州事董瑾,杞曰:“此固為晚矣!”用之問策安出,杞曰:“曹孟德有言:‘寧我負人,無人負我。’”明日,與瑾共為書一緘授用之,其語秘,人莫有知者。


    蕭遘稱疾歸永樂。


    初,鳳翔節度使李昌符與朱玫同謀立襄王,既而玫自為宰相專權,昌符怒,不受其官,更通表興元。詔加昌符檢校司徒。朱玫遣其將王行瑜將邠寧、河西兵五萬追乘輿,感義節度使楊晟戰數卻,棄散關走,行瑜進屯鳳州。


    是時,諸道貢賦多之長安,不之興元,從官衛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為計。杜讓能言於上曰:“楊複光與王重榮同破黃巢,複京城,相親善;複恭其兄也。若遣重臣往諭以大義,且致複恭之意,宜有迴慮歸國之理。”上從之,遣右諫議大夫劉崇望使於河中,齎詔諭重榮,重榮既聽命,遣使表獻絹十萬匹,且請討朱玫以自贖。


    戊戌,襄王煴遣使至晉陽賜李克用詔,言:“上至半塗,六軍變擾,蒼黃晏駕,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朱玫亦與克用書,克用聞其謀皆出於玫,大怒。大將蓋寓說克用曰:“鑾輿播遷,天下皆歸咎於我,今不誅玫,黜李煴,無以自湔洗。”克用從之,燔詔書,囚使者,移檄鄰道,稱:“玫敢欺藩方,明言晏駕。當道已發蕃、漢三萬兵進討兇逆,當共立大功。”寓,蔚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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