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群臣入閣。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遊無度。今胡寇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暱,賜與過厚。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複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閣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上嚐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為慰。”公著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為遊宴,沉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裏,告急求救。以右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將兵四千人,並發八鎮全軍救之。賜將士裝錢二萬緡。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禦史中丞,充答吐蕃請和好使。初,秘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為吊祭使,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唯阿而已。既而吐蕃為黨項所引入寇,因以為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於是貶洎郴州司戶。


    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以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劉悟為昭義節度使,李愬為魏博節度使。又以左金吾將軍田布為河陽節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襲吐蕃營,所殺甚眾。李光顏發邠寧兵救涇州。邠寧兵以神策受賞厚,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光顏親為開陳大義以諭之,言與涕俱,然後軍士感悅而行。將至涇州,吐蕃懼而退。丙戌,罷神策行營。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尋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王承元既請朝命,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承元皆不聽。及移鎮義成,將士喧嘩不受命,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諸將號哭不從。承元出家財以散之,擇其有勞者擢之,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其罪大矣。昔李師道之未敗也,朝廷嚐赦其罪,師道欲行,諸將固留之。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諸將勿使承元為師道,則幸矣。”因涕泣不自勝,且拜之。十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承元斬以徇,軍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率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世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求麵對,皆不聽。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複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十二月,己已朔,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請討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黃少卿萬餘眾,拔營柵三十六。時少卿久未平,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臣去年貶嶺外,熟知黃家賊事。其賊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緣邕管經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製,侵欺虜縛,以致怨恨。遂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複私仇,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裴行立、陽昮,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緣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爭獻謀計。自用兵以來,已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二萬餘人,倘皆非虛,賊已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罔朝廷。邕、容兩管,經此凋弊,殺傷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賊所處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使宣諭,必望風降伏。仍為選擇有威信者為經略使,苟處置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上


    長慶元年辛醜,公元八二一年春,正月,辛醜,上祀圓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諸道各令均定兩稅。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俛,介潔疾惡,為相,重惜官職,少所引拔。西川節度使王播大修貢奉,且以賂結宦官,求為相,段文昌複左右之。詔征播詣京師。俛屢於延英力爭,言:“播纖邪,物論沸騰,不可以汙台司。”上不聽,俛遂辭位。己未,播至京師。壬戌,俛罷為右仆射。俛固辭仆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書。


    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崇。常於府舍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則驚悸不能寐。晚年,恐懼尤甚。亦見河南、北皆從化,己卯,奏乞棄官為僧。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上麵諭西川節度使王播令歸鎮,播累表乞留京師。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節度使;以翰如學士社杜元穎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為刑部尚書,充鹽鐵轉運使。元穎,淹之六世孫也。


    迴鶻保義可汗卒。


    三月,癸醜,以劉總兼侍中,充天平節度使。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節度使。


    乙卯,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


    丁已,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將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給複一年,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戊午,立皇弟憬為鄜王,悅為瓊王,惸為沔王,懌為婺王,愔為茂王,怡為光王,協為淄王,憺為衢王,惋為澶王;皇子湛為景王,涵為江王,湊為漳王,溶為安王,瀍為潁王。


    劉總奏懇乞為僧,且以其私第為佛寺。詔賜總名大覺,寺名報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惟其所擇。詔未至,總已削發為僧,將士欲遮留之,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夜,以印節授留後張玘,遁去。及明,軍中始知之。玘奏總不知所在。癸亥,卒於定州之境。


    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嚐對策譏切其父,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文昌、紳所屬皆不預焉,及第者,鄭朗,覃之弟;裴譶,度之子;蘇巢,宗閔之婿;楊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以關節得之。”上以問諸學士,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夏,四月,丁醜,詔黜朗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宗閔劍州刺史,汝士開江令。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得喪一致,奈何奏人私書,豈士君子所為邪!”取而焚之,時人多之。紳,敬玄之曾孫;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


    丙戌,冊迴鶻嗣君為登囉羽錄沒密施句主毗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迴鶻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餘人來逆公主。


    壬子,鹽鐵使王播奏:約榷茶額,每百錢加稅五十。右拾遺李玨等上疏,以為“榷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今天下無虞,所宜寬橫斂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長公主嫁迴鶻。公主,上之妹也。吐蕃聞唐與迴鶻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戊寅,迴鶻奏:“以萬騎出北庭,萬騎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請除張弘靖為節度使;平、薊、媯、檀為一道,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莫為一道,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弘靖先在河東,以寬簡得眾,總與之鄰境,聞其風望,以燕人桀驁日久,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風俗,而盡誠於國。士玫,則總妻族之親也。總又盡擇麾下宿將有功伉健難製者都知兵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師,乞加獎拔,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誌。又獻征馬萬五千匹,然後削發委去。克融,滔之孫也。


    是時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務,崔植、杜元穎無遠略,不知安危大體,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領之,自餘皆統於弘靖。朱克融等久羈旅京師,至假丐衣食,日詣中書求官,植、元穎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克融輩皆憤怨。


    先是,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與士卒均勞逸。及弘靖至,雍容驕貴,肩輿於萬眾之中,燕人訝之。弘靖莊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決事,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嗜酒豪縱,出入傳唿甚盛,或夜歸燭火滿街,皆燕人所不習也。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雍輩複裁刻軍士糧賜,繩之以法,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弓,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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