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炅為河南尹,嚐坐事,西台遣溫往按之,溫治炅甚急。及溫為萬年丞,未幾,炅為京兆尹。溫素與高力士相結,力士自禁中歸,溫度炅必往謝官,乃先詣力士,與之談謔,握手甚歡。炅後至,溫陽為驚避。力士唿曰:“吉七不須避。”謂炅曰:“此亦吾故人也。”召還,與炅坐。炅接之甚恭,不敢以前事為怨。他日,溫謁炅曰:“曩者溫不敢隳國家法,自今請洗心事公。”炅遂與盡歡,引為法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獄吏,炅薦溫於林甫;林甫得之,大喜。溫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也。”時又有杭州人羅希奭,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禦史台主簿再遷殿中侍禦史。二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鍛煉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秋,七月,壬午,冊韋昭訓女為壽王妃。


    八月,壬寅,冊楊太真為貴妃;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以其叔父玄珪為光祿卿,從兄銛為殿中少監,钅奇為駙馬都尉。癸卯,冊武惠妃女為太華公主,命錡尚之。及貴妃三姊,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


    楊釗,貴妃之從祖兄也,不學無行,為宗黨所鄙。從軍於蜀,得新都尉;考滿,家貧不能自歸,新政富民鮮於仲通常資給之。楊玄琰卒於蜀,釗往來其家,遂與其中女通。


    鮮於仲通名向,以字行,頗讀書,有材智,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為采訪支使,委以心腹。嚐從容謂仲通曰:“今吾獨為上所厚,苟無內援,必為李林甫所危。聞楊妃新得幸,人未敢附之。子能為我至長安與其家相結,吾無患矣。”仲通曰:“仲通蜀人,未嚐遊上國,恐敗公事。今為公更求得一人。”因言釗本末。兼瓊引見釗,儀觀甚偉,言辭敏給;兼瓊大喜,即辟為推官,往來浸親密。乃使之獻春彩於京師,將別,謂曰:“有少物在郫,以具一日之糧,子過,可取之。”釗至郫,兼瓊使親信大齎蜀貨精美者遺之,可直萬緡。釗大喜過望,晝夜兼行,至長安,曆抵諸妹,以蜀貨遺之,曰:“此章仇公所贈也。”時中女新寡,釗遂館於其室,中分蜀貨以與之。於是諸楊日夜譽兼瓊;且言釗善樗蒲,引之見上,得隨供奉官出入禁中,改金吾兵曹參軍。


    九月,癸未,以陝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為刑部尚書,罷其諸使,以禦使中丞楊慎矜代之。堅妻薑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及堅以通漕有寵於上,遂有入相之誌,又與李適之善;林甫由是惡之,故遷以美宮,實奪之權也。


    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祿山討破之。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於石堡城,為虜所敗,副將褚誷戰死。


    冬,十月,甲午,安祿山奏:“臣討契丹至北平郡,夢先朝名將李靖、李勣從臣求食。”遂命立廟。又奏薦奠之日,廟梁產芝。


    丁酉,上幸驪山溫泉。


    上以戶部郎中王鉷為戶口色役使,敕賜百姓複除。鉷奏征其輦運之費,廣張錢數,又使市本郡輕貨,百姓所輸乃甚於不複除。舊製,戍邊者免其租庸,六歲而更。時邊將恥敗,士卒死者皆不申牒,貫籍不除。王鉷誌在聚斂,以有籍無人者皆為避課,按籍戍邊六歲之外,悉征其租庸,有並征三十年者,民無所訴。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後宮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鉷探知上指,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貯於內庫,以供宮中宴賜,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無預經費。”上以鉷為能富國,益厚遇之。鉷務為割剝以求媚,中外嗟怨。丙子,以鉷為禦史中丞、京畿采訪使。


    楊釗侍宴禁中,專掌樗蒲文簿,鉤校精密。上賞其強明,曰:“好度支郎。”諸楊數征此言於上,又以屬王鉷,鉷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戊戌,上還宮。


    天寶五年丙戌,公元七四六年春,正月,乙醜,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


    李適之性疏率,李林甫嚐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采之可以富國,主上未之知也。”他日,適之因奏事言之。上以問林甫,對曰:“臣久知之,但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為愛己,薄適之慮事不熟,謂曰:“自今奏事,宜先與林甫議之,無得輕脫。”適之由是束手矣。適之既失恩,韋堅失權,益相親密,林甫愈惡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為己禍,常有動搖東宮之誌;而堅,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嚐為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見林甫專權,意頗不平。時因見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為。會正月望夜,太子出遊,與堅相見,堅又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事,以為堅戚裏,不應與邊將狎昵。林甫因譖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禦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製,責堅以幹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別下製戒百官。


    以王忠嗣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兼知朔方、河東節度事。忠嗣始在朔方、河東,每互市,高估馬價,諸胡聞之,爭賣馬於唐,忠嗣皆買之。由是胡馬少,唐兵益壯。及徙隴右、河西,複請分朔方、河東馬九千匹以實之,其軍亦壯。忠嗣杖四節,控製萬裏,天下勁兵重鎮,皆在掌握,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皆大捷。又討吐穀渾於墨離軍,虜其全部而歸。


    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為昭信王,契丹酋楷洛為恭仁王。


    己亥,製:“自今四孟月,皆擇吉日祀天地、九宮。”


    韋堅等既貶,左相李適之懼,自求散地。庚寅,以適之為太子少保,罷政事。其子衛尉少卿霅嚐盛饌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為上所愛,且柔佞易製,故引以為相;凡政事一決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故事,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無事,巳時即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


    五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乙亥,以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為戶部尚書;諸楊引之也。


    秋,七月,丙辰,敕:“流貶人多在道逗留。自今左降官日馳十驛以上。”是後流貶者多不全矣。


    楊貴妃方有寵,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美,九章加三品,翼入為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民間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色味不變。至是,妃以妒悍不遜,上怒,命送歸兄銛之第。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左右動不稱旨,橫被棰撻。高力士欲嚐上意,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凡百餘車;上自分禦膳以賜之。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後宮莫得進矣。


    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堅訟冤,且引太子為言;上益怒。太子懼,表請與妃離婚,乞不以親廢法。丙子,再貶堅江夏別駕,蘭、芝皆貶嶺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謹,故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為朋黨,後數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琸貶夷陵別駕,睢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斌,安石之子。琸,業之子,堅之甥也。琸母亦令隨琸之官。


    冬,十月,戊戌,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乙巳,還宮。


    讚善大夫杜有鄰,女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為左驍衛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複薦於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勣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為友,皆當時名士也。


    勣與妻族不協,欲陷之,為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禦史鞫之,乃勣首謀也。溫令勣連引曾等入台。十二月,甲戌,有鄰、勣及曾等皆杖死,積屍大理,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栗。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巨,邕之子也。別遣監察禦史羅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為庶人。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故因事除之。


    天寶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複皆杖死。邕才藝出眾,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幹將、莫邪,難與爭鋒,然終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禦史即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羅殺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仰藥自殺。至江華,王琚仰藥不死,聞希奭已至,即自縊。希奭又迂路過安陸,欲怖殺裴寬,寬向希奭叩頭祈生,希奭不宿而過,乃得免。李適之子適迎父喪至東京,李林甫令人誣告適,杖死於河南府。給事中房琯坐與適之善,貶宜春太守。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韋堅不已,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所在收係綱典船夫,溢於牢獄,征剝逋負,延及鄰伍,皆裸露死於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上享太廟;戊子,合祭天地於南郊,赦天下。製免百姓今載田租。又令除削絞、斬條。上慕好生之名,故令應絞、斬者皆重杖流嶺南,其實有司率杖殺之。又令天下為嫁母服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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