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召說。說將入,鳳閣舍人南和宋瓃謂說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瓃當叩閣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殿中侍禦史濟源張廷珪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汙青史,為子孫累!”


    及入,太後問之,說未對。元忠懼,謂說曰:“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說叱之曰:“元忠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迫趣說,使速言。說曰:“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易之、昌宗遽唿曰:“張說與魏元忠同反!”太後問其狀。對曰:“說嚐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說曰:“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龐,不勝慚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學伊、周,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誣之耳。”太後曰:“張說反覆小人,宜並係治之。”他日,更引問,說對如前。太後怒,命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鞫之,說所執如初。


    朱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蘇安恆亦上疏,以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裏巷恟恟,皆以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皆撫髀於私室而鉗口於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百姓凋弊,重以讒慝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別生它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禦之?”易之等見其疏,大怒,欲殺之,賴朱敬則及鳳閣舍人桓彥範、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


    丁酉,貶元忠為高要尉,戩、說皆流嶺表。元忠辭日,言於太後曰:“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後問其故,時易之、昌宗皆侍側,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擲稱冤。太後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禦史景城王晙複奏申理元忠,宋瓃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複冒威怒,得無狼狽乎!”晙曰:“魏公以忠獲罪,晙為義所激,顛沛無恨。”瓃歎曰:“瓃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


    太子仆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易之詐為告密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太後使監察禦史丹徒馬懷素鞫之,謂懷素曰:“茲事皆實,略問,速以聞。”頃之,中使督趣者數四,曰:“反狀皎然,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太後曰:“我自不知柴明處,但據狀鞫之,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太後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貞慎等以親故追送,若誣以為反,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不以為罪,況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實聞!”太後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實不見其罪!”太後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


    太後嚐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瓃上。易之素憚瓃,欲悅其意,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瓃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瓃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瓃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事易之兄弟,瓃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後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車駕發西京;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醜,突厥遣使謝許昏。丙申,宴於宿羽台,太子預焉。宮尹崔神慶上疏,以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龜者,為別敕征召,恐有詐妄,內出龜合,然後應命。況太子國本,古來征召皆用玉契。此誠重慎之極也。昨緣突厥使見,太子應預朝參,直有文符下宮,曾不降敕處分,臣愚謂太子非朔望朝參、應別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太後甚然之。


    始安獠歐陽倩擁眾數萬,攻陷州縣,朝廷思得良吏以鎮之。朱敬則稱司封郎中裴懷古有文武才;製以懷古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討擊使。懷古才及嶺上,飛書示以禍福,倩等迎降,且言“為吏所侵逼,故舉兵自救耳。”懷古輕騎赴之。左右曰:“夷獠無信,不可忽也。”懷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況人乎!”遂詣其營,賊眾大喜,歸所掠貨財;諸洞酋長素持兩端者,皆來款附,嶺外悉定。


    是歲,分命使者以六條察州縣。


    吐蕃南境諸部皆叛,讚普器弩悉弄自將擊之,卒於軍中。諸子爭立,久之,國人立其子棄隸蹜讚為讚普,生七年矣。


    長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春,正月,丙申,冊拜右武衛將軍阿史那懷道為西突厥十姓可汗。懷道,斛瑟羅之子也。


    丁未,毀三陽宮,以其材作興泰宮於萬安山。二宮皆武三思建議為之,請太後每歲臨幸,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發製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愛人也。”不從。藏用,承慶之弟孫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韋嗣立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李迥秀頗受賄賂,監察禦史馬懷素劾奏之。二月,癸亥,迥秀貶廬州刺史。


    壬申,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則以老疾致仕。敬則為相,以用人為先,自餘細務不之視。


    太後嚐與宰相議及刺史、縣令。三月,己醜,李嶠、唐休瓃等奏:“竊見朝廷物議,遠近人情,莫不重內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比來所遣外任,多是貶累之人;風俗不澄,實由於此。望於台、閣、寺、監妙簡賢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績。臣等請輟近侍,率先具僚。”太後命書名探之,得韋嗣立及禦史大夫楊再思等二十人。癸巳,製各以本官檢校刺史,嗣立為汴州刺史。其後政跡可稱者,唯常州刺史薛謙光、徐州刺史司馬钅皇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為譙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蘇味道謁歸葬其父,製州縣供葬事。味道因之侵毀鄉人墓田,役使過度。監察禦史蕭至忠劾奏之,左遷坊州刺史。至忠,引之玄孫也。


    夏,四月,壬戌,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安石知納言,李嶠知內史事。


    太後幸興泰宮。


    太後複稅天下僧尼,作大像於白司馬阪,令春官尚書武攸寧檢校,糜費巨億。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戶,貧弱者眾。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沾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方作過後因緣,豈如見在果報!”監察禦史張廷珪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太後為之罷役,仍召見廷珪,深賞慰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請歸侍;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長史,秩位並同三品。


    乙醜,以天官侍郎崔玄暐同平章事。


    召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檢校汴州刺史韋嗣立赴興泰宮。


    丁醜,以李嶠同鳳閣鸞台三品。嶠自請解內史。


    壬午,以相王府長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為內史。


    再思為相,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易之兄也,嚐召公卿宴集,酒酣,戲再思曰:“楊內史麵似高麗。”再思欣然,即剪紙帖巾,反披紫袍,為高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美曰:“六郎麵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


    甲午,太後還宮。


    乙未,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張易之、張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醜,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強市人田,應征銅二十斤。”製“可”。乙巳,禦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所犯不至免官。”太後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太後悅,赦昌宗罪,複其官。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以譏再思,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