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十七(起玄勣閹茂八月,盡上章困敦,凡八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中之上


    龍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八月,壬寅,以許敬宗為太子少師、同東西台三品、知西台事。


    九月,戊寅,初令八品、九品衣碧。


    冬,十月,丁酉,上幸驪山溫湯,太子監國;丁未,還宮。


    庚戌,西台侍郎陝人上官儀同東西台三品。


    癸醜,詔以四年正月有事於泰山,仍以來年二月幸東都。


    左相許圉師之子奉輦直長自然,遊獵犯人田,田主怒,自然以鳴鏑射之。圉師杖自然一百而不以聞。田主詣司憲訟之,司憲大夫楊德裔不為治。西台舍人袁公瑜遣人易姓名上封事告之,上曰:“圉師為宰相,侵陵百姓,匿而不言,豈非作威作福!”圉師謝曰:“臣備位樞軸,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眾心,故為人所攻訐。至於作威福者,或手握強兵,或身居重鎮;臣以文吏,奉事聖明,惟知閉門自守,何敢作威福!”上怒曰:“汝恨無兵邪!”許敬宗曰:“人臣如此,罪不容誅。”遽令引出。詔特免官。癸酉,立皇子旭輪為殷王。


    十二月,戊申,詔以方討高麗、百濟,河北之民,勞於征役,其封泰山、幸東都並停。


    風海道總管蘇海政受詔討龜茲,敕興昔亡、繼往絕二可汗發兵與之俱。至興昔亡之境,繼往絕素與興昔亡有怨,密謂海政曰:“彌射謀反,請誅之。”時海政兵才數千,集軍吏謀曰:“彌射若反,我輩無噍類,不如先事誅之。”乃矯稱敕,令大總管齎帛數萬段賜可汗及諸酋長,興昔亡帥其徒受賜,海政悉收斬之。其鼠尼施、拔塞幹兩部亡走,海政與繼往絕追討,平之。軍還,至疏勒南,弓月部複引吐蕃之眾來,欲與唐兵戰;海政以師老不敢戰,以軍資賂吐蕃,約和而還。由是諸部落皆以興昔亡為冤,各有離心。繼往絕尋卒,十姓無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餘眾附於吐蕃。


    是歲,西突厥寇庭州,刺史來濟將兵拒之,謂其眾曰:“吾久當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當以身報國!”遂不釋甲胄,赴敵而死。


    龍朔三年癸亥,公元六六三年春,正月,左武衛將軍鄭仁泰討鐵勒叛者餘種,悉平之。


    乙酉,以李義府為右相,仍知選事。


    二月,徙燕然都護府於迴紇,更名瀚海都護;徙故瀚海都護於雲中古城,更名雲中都護。以磧為境,磧北州府皆隸瀚海,磧南隸雲中。


    三月,許圉師再貶虔州刺史,楊德裔以阿黨流庭州,圉師子文思、自然並免官。


    右相河間郡公李義府典選,恃中宮之勢,專以賣官為事,銓綜無次,怨讟盈路,上頗聞之,從容謂義府曰:“卿子及婿頗不謹,多為非法。我尚為卿掩覆,卿宜戒之!”義府勃然變色,頸、頰俱張,曰:“誰告陛下?”上曰:“但我言如是,何必就我索其所從得邪!”義府殊不引咎,緩步而去。上由是不悅。


    望氣者杜元紀謂義府所居第有獄氣,宜積錢二十萬緡以厭之,義府信之,聚斂尤急。義府居母喪,朔望給哭假,輒微服與元紀出城東,登古塚,候望氣色,或告義府窺覘災眚,陰有異圖。又遣其子右司議郎津召長孫無忌之孫延,受其錢七百緡,除延司津監,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告之。夏,四月,乙醜,下義府獄,遣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禦史、詳刑共鞫之,仍命司空李勣監焉。事皆有實。戊子,詔義府除名,流巂州;津除名,流振州;諸子及婿並除名,流庭州。朝野莫不稱慶。


    或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膀之通衢。義府多取人奴婢,及敗,各散歸其家,故其露布雲:“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乙未,置雞林大都督府於新羅國,以金法敏為之。


    丙午,蓬萊宮含元殿成,上始移仗居之,更命故宮曰西內。戊申,始禦紫宸殿聽政。


    五月,壬午,柳州蠻酋吳君解反;遣冀州長史劉伯英、右武衛將軍馮士翽發嶺南兵討之。


    吐蕃與吐穀渾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論曲直,更來求援;上皆不許。


    吐穀渾之臣素和貴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穀渾虛實,吐蕃發兵擊吐穀渾,大破之,吐穀渾可汗曷缽與弘化公主帥數千帳棄國走依涼州,請徙居內地。上以涼州都督鄭仁泰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帥右武衛將軍獨狐卿雲、辛文陵等分屯涼、鄯二州,以備吐蕃。六月,戊申,又以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為安集大使,節度諸軍,為吐穀渾之援。


    吐蕃祿東讚屯青海,遣使者論仲琮入見,表陳吐穀渾之罪,且請和親。上不許,遣左衛郎將劉文祥使於吐蕃,降璽書責讓之。


    秋,八月,戊申,上以海東累歲用兵,百姓困於征調,士卒戰溺死者甚眾,詔罷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竇德玄等分詣十道,問人疾苦,黜陟官吏。德玄,毅之曾孫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軍總管、右威衛將軍孫仁師等破百濟餘眾及倭兵於白江,拔其周留城。


    初,劉仁願、劉仁軌既克真峴城,詔孫仁師將兵浮海助之。百濟王豐南引倭人以拒唐兵。仁師與仁願、仁軌合兵,勢大振。諸將以加林城水陸之衝,欲先攻之,仁軌曰:“加林險固,急攻則傷士卒,緩之則曠日持久。周留城,虜之巢穴,群兇所聚,除惡務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諸城自下。”於是仁師、仁願與新羅王法敏將陸軍以進,仁軌與別將杜爽、撫餘隆將水軍及糧船自熊津入白江,以會陸軍,同趣周留城。遇倭兵於白江口,四戰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炎灼天,海水皆赤。百濟王豐脫身奔高麗,王子忠勝、忠誌等帥眾降,百濟盡平,唯別帥遲受信據任存城,不下。


    初,百濟西部人黑齒常之,長七尺餘,驍勇有謀略,仕百濟為達率兼郡將,猶中國刺史也。蘇定方克百濟,常之帥所部隨眾降。定方縶其王及太子,縱兵劫掠,壯者多死。常之懼,與左右十餘人遁歸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結柵以自固,旬月間歸附者三萬餘人。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戰,唐兵不利;常之複取二百餘城,定方不能克而還。常之與別部將沙吒相如各據險以應福信,百濟既敗,皆帥其眾降。劉仁軌使常之、相如自將其眾,取任存城,仍以糧仗助之。孫仁帥曰:“此屬獸心,何可信也!”仁軌曰:“吾觀二人皆忠勇有謀,敦信重義;但向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時,不用疑也。”遂給其糧仗,分兵隨之,攻拔任存城,遲受信棄妻子,奔高麗。


    詔劉仁軌將兵鎮百濟,召孫仁帥、劉仁願還。百濟兵火之餘,比屋凋殘,僵屍滿野。仁軌始命瘞骸骨,籍戶口,理村聚,署官長,通道塗,立橋梁,補堤堰,複陂塘,課耕桑,賑貧乏,養孤老,立唐社稷,頒正朔及廟諱;百濟大悅,闔境各安其業。然後修屯田,儲糗糧,訓士卒,以圖高麗。


    劉仁願至京帥,上問之曰:“卿在海東,前後奏事,皆合機宜,複有文理。卿本武人,何能如是?”仁願曰:“此皆劉仁軌所為,非臣所及也。”上悅,加仁軌六階,正除帶方州刺史,為築第長安,厚賜其妻子,遣使齎璽書勞勉之。上官儀曰:“仁軌遭黜削而能盡忠,仁願秉節製而能推賢,皆可謂君子矣。”


    冬,十月,辛巳朔,詔太子每五日於光順門內視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決之。


    十二月,庚子,詔改來年元。


    壬寅,以安西都護高賢為行軍總管,將兵擊弓月以救於闐。


    是歲,大食擊波斯、拂萮,破之;南侵婆羅門,吞滅諸胡,勝兵四十餘萬。


    麟德元年甲子,公元六六四年春,正月,甲子,改雲中都護府為單於大都護府,以殷王旭輪為單於大都護。


    初,李靖破突厥,遷三百帳於雲中城,阿史德氏為其長。至是,部落漸眾,阿史德氏詣闕,請如胡法立親王為可汗以統之。上召見,謂曰:“今之可汗,古之單於也。”故更為單於都護府,而使殷王遙領之。


    二月,戊子,上行幸萬年宮。


    夏,四月,壬子,衛州刺史道孝王元慶薨。


    丙午,魏州刺史郇公孝協坐贓,賜死。司宗卿隴西王傅義等奏孝協父叔良死王事,孝協無兄弟,恐絕嗣。上曰:“畫一之法,不以親疏異製,苟害百姓,雖皇太子亦所不赦。孝協有一子,何憂乏祀乎!”孝協竟自盡於第。


    五月,戊申朔,遂州刺史許悼王孝薨。


    乙卯,於昆明之弄棟川置姚州都督府。


    秋,七月,丁未朔,詔以三年正月有事於岱宗。


    八月,丙子,車駕還京師,幸舊宅,留七月;壬午,還蓬萊宮。


    丁亥,以司列太常伯劉祥道兼右相,大司憲竇德玄為司元太常伯、檢校左相。冬,十月,庚辰,檢校熊津都督劉仁軌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貧敝,唯思西歸,無心展效。臣問以往在海西,見百姓人人應募,爭欲從軍,或請自辦衣糧,謂之”義征“何為今日士卒如此?‘鹹言:’今日官府與曩時不同,人心亦殊。曩時東西征役,身沒王事,並蒙敕使吊祭,追贈官爵,或以死者官爵迴授之弟,凡渡遼海者,皆賜勳一轉。自顯慶五年以來,征人屢經渡海,官不記錄,其死者亦無人誰何。州縣每發百姓為兵,其壯而富者,行錢參逐,皆亡匿得免;貧者身雖老弱,被發即行。頃者破百濟及平壤苦戰,當是時,將帥號令,許以勳賞,無所不至;及達西岸,惟聞枷鎖推禁,奪賜破勳,州縣追唿,無以自存,公私因弊,不可悉言。以是昨發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殘者,非獨至海外而然也。又,本因征役勳級以為榮寵;而比年出征,皆使勳官挽引,勞苦與白丁無殊,百姓不願從軍,率皆由此。‘臣又問:’曩日士卒留鎮五年,尚得支濟,今爾等始經一年,何為如此單露?‘鹹言:’初發家日,惟令備一年資裝;今已二年,未有還期。臣檢校軍士所留衣,今冬僅可充事,來秋以往,全無準擬。陛下留兵海外,欲殄滅高麗。百濟、高麗,舊相黨援,倭人雖遠,亦共為影響,若無鎮兵,還成一國。今既資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眾有此議,何望成功!自非有所更張,厚加慰勞,明賞重罰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處置,恐師眾疲老,立效無日。逆耳之事,或無人為陛下盡言,故臣披露肝膽,昧死奏陳。”


    上深納其言,遣右威衛將軍劉仁願將兵渡海以代舊鎮之兵,仍敕仁軌俱還。仁軌謂仁願曰:“國家懸軍海外,欲以經略高麗,其事非易。今收獲未畢,而軍吏與士卒一時代去,軍將又歸;夷人新服,眾心未安,必將生變。不如且留舊兵,漸令收獲,辦具資糧,節級遣還;軍將且留鎮撫,未可還也。”仁願曰:“吾前還海西,大遭讒謗,雲吾多留兵眾,謀據海東,幾不免禍。今日唯知準敕,豈敢擅有所為!”仁軌曰:“人臣苟利於國,知無不為,豈恤其私!”乃上表陳便宜,自請留鎮海東。上從之。仍以扶餘隆為熊津都尉,使招輯其餘眾。


    初,武後能屈身忍辱,奉順上意,故上排群議而立之;及得誌,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為,動為後所製,上不勝其忿。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嚐為厭勝之術,宦者王伏勝發之。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議之。儀因言:“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上意亦以為然,即命儀草詔。


    左右奔告於後,後遽詣上自訴。詔草猶在上所,上羞縮不忍,複待之如初;猶恐後怨怒,因紿之曰:“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儀先為陳王諮議,與王伏勝俱事故太子忠,後於是使許敬宗誣奏儀、伏勝與忠謀大逆。十二月,丙戌,儀下獄,與其子庭芝、王伏勝皆死,籍沒其家。戊子,賜忠死於流所。右相劉祥道坐與儀善,罷政事,為司禮太常伯,左肅機鄭欽泰等朝士流貶者甚眾,皆坐與儀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視事,則後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


    太子右中護、檢校西台侍郎樂彥瑋、西台侍郎孫處約並同東西台三品。


    麟德二年乙醜,公元六六五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見,請複與吐穀渾和親,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許。


    二月,壬午,車駕發京師,丁酉,至合璧宮。


    上語及隋煬帝,謂侍臣曰:“煬帝拒諫而亡,朕常以為戒,虛心求諫;而竟無諫者,何也?”李勣對曰:“陛下所為盡善,群臣無得而諫。”


    三月,甲寅,以兼司戎太常伯薑恪同東西台三品。恪,寶誼之子也。


    辛未,東都乾元殿成。閏月,壬申朔,車駕至東都。


    疏勒弓月引吐蕃侵於闐。敕西州都督崔知辯、左武衛將軍曹繼叔將兵救之。


    夏,四月,戊辰,左侍極陸敦信檢校右相;西台侍郎孫處約、太子右中護、檢校西台侍郎樂彥瑋並罷政事。


    秘閣郎中李淳風以傅仁均《戊寅曆》推步浸疏,乃增損劉焯《皇極曆》,更撰《麟德曆》;五月,辛卯,行之。


    秋,七月,己醜,兗州都督鄧康王元裕薨。


    上命熊津都尉扶餘隆與新羅王法敏釋去舊怨;八月,壬子,同盟於熊津城。劉仁軌以新羅、百濟、耽羅、倭國使者浮海西還,會祠泰山,高麗亦遣太子福男來侍祠。


    冬,十月,癸醜,皇後表稱“封禪舊儀,祭皇地礻氏,太後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禮有未發,至日,妾請帥內外命婦奠獻。”詔:“禪社首以皇後為亞獻,越國太妃燕氏為終獻。”壬戌,詔:“封禪壇所設上帝、後土位,先用槁秸、陶匏等,並宜改用茵褥、罍爵,其諸郊祀亦宜準此。”又詔:“自今郊廟享宴,文舞用《功成慶善之樂》,武舞用《神功破陳之樂》。”


    丙寅,上發東都,從駕文武儀仗,數百裏不絕。列營置幕,彌亙原野。東自高麗,西至波斯、烏長諸國朝會者,各帥其屬扈從,穹廬毳幕,牛羊駝馬,填咽道路。時比歲豐稔,米鬥至五錢,麥、豆不列於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