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主既立,待突厥禮薄,突厥大怨。千金公主傷其宗祀覆沒,日夜言於沙缽略,請為周室複讎。沙缽略謂其臣曰:“我,周之親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製,複何麵目見可賀敦乎!”乃與故齊營州刺史高寶寧合兵為寇。隋主患之,敕緣邊修保障,峻長城,命上柱國武威陰壽鎮幽州,京兆尹虞慶則鎮並州,屯兵數萬以備之。


    初,奉車都尉長孫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愛其善射,留之竟歲,命諸子弟貴人與之親友,冀得其射法。沙缽略弟處羅侯,號突利設,尤得眾心,為沙缽略所忌,密托心腹陰與晟盟。晟與之遊獵,因察山川形勢,部眾強弱,靡不知之。及突厥入寇,晟上書曰:“今諸夏雖安,戎虜尚梗,興師致討,未是其時,棄於度外,又相侵擾,故宜密運籌策,有以攘之。玷厥之於攝圖,兵強而位下,外名相屬,內隙已彰;鼓動其情,必將自戰。又,處羅侯者,攝圖之弟,奸多勢弱,曲取眾心,國人愛之,因為攝圖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跡示彌縫,實懷疑懼。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間,頗畏攝圖,受其牽率,唯強是與,未有定心。今宜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通使玷厥,說合阿波,則攝圖迴兵,自防右地。又引處羅,遣連奚、靑則攝圖分眾,還備左方。首尾猜嫌,腹心離阻,十數年後,乘釁討之,必可一舉而空其國矣。”帝省表,大悅,因召與語。晟複口陳形勢,手畫山川,寫其虛實,皆如指掌,帝深嗟異,皆納用之。遣太仆元暉出伊吾道,詣達頭,賜以狼頭纛。達頭使來,引居沙缽略使上。以晟為車騎將軍,出黃龍道,齎幣賜奚、靑、契丹,遣為鄉導,得至處羅侯所,深布心腹,誘之內附。反間既行,果相猜貳。


    始興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與太子異母,母曰彭貴人。叔陵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險。新安王伯固,以善諧謔,有寵於上及太子;叔陵疾之,陰求其過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為揚州刺史,事務多關涉省閣,執事承意順旨,即諷上進用之;微致違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憚之,乃諂求其意。叔陵好發古塚,伯固好射雉,常相從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圖不軌。伯固為侍中,每得密語,必告叔陵。


    太建十四年壬寅,公元五八二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與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並入侍疾。叔陵陰有異誌,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甲寅,上殂。倉猝之際,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劍。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劍以進,叔陵怒。叔堅在側,聞之,疑有變,伺其所為。乙卯,小斂。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剉藥刀斫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母柳皇後走來救之,又斫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奮得免。叔堅手扼叔陵,奪去其刀,仍牽就柱,以其褶袖縛之。時吳媼已扶太子避賊,叔堅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多力,奮袖得脫,突走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召左右斷青溪道,赦東城囚以充戰士,散金帛賞賜;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又召諸王將帥,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叔陵指揮。叔陵兵可千人,欲據城自守。


    時眾軍並緣江防守,台內空虛。叔堅白柳後,使太子舍人河內司馬申,以太子命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入見受敕,帥馬步數百趣東府,屯城西門。叔陵惶恐,遣記室韋諒送其鼓吹與摩訶,謂之曰:“事捷,必以公為台鼎。”摩訶紿報之曰:“須王心膂節將自來,方敢從命。”步陵遣其所親戴溫、譚騏詣摩訶,摩訶執以送台,斬其首,徇東城。


    叔陵自知不濟,入內,沉其妃張氏及寵妾七人於井,帥步騎數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楊路,為台軍所邀。伯固見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馳騎拔刃追之,伯固複還,叔陵部下多棄甲潰去。摩訶馬容陳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陳仲華就斬其首,伯固為亂兵所殺,自寅至巳乃定。叔陵諸子並賜死,伯固諸子宥為庶人。韋諒及前衡陽內史彭暠、諮議參軍兼記室鄭信、典簽俞公喜並伏誅。暠,叔陵舅也。信、諒有寵於叔陵,常參謀議。諒,粲之子也。


    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辛酉,隋置河北道行台於並州,以晉王廣為尚書令;置西南道行台於益州,以蜀王秀為尚書令。隋主懲周氏孤弱而亡,故使二子分蒞方麵。以二王年少,盛選貞良有才望者為之僚佐;以靈州刺史王韶為並省右仆射,鴻臚卿趙郡李雄為兵部尚書,左武衛將軍朔方李徹總晉王府軍事,兵部尚書元岩為益州總管府長史。王韶、李雄、元岩俱有骨鯁名,李徹前朝舊將,故用之。


    初,李雄家世以學業自通,雄獨習騎射。其兄子旦讓之曰:“非士大夫之素業也。”雄曰:“自古聖賢,文武不備而能成其功業者鮮矣。雄雖不敏,頗觀前誌,但不守章句耳。既文且武,兄何病焉!”及將如並省,帝謂雄曰:“吾兒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吾無北顧之憂矣!”


    二王欲為奢侈非法,韶、岩輒不奉教,或自鎖,或排閣切諫。二王甚憚之,每事諮而後行,不敢違法度。帝聞而賞之。


    又以秦王俊為河南道行台尚書令、洛州刺史,領關東兵。


    癸亥,以長沙王叔堅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蕭摩訶為車騎將軍、南徐州刺史,封綏遠公,始興王叔陵家金帛累巨萬,悉以賜之。以司馬申為中書通事舍人。


    乙醜,尊皇後為皇太後。時帝病創,臥承香殿,不能聽政。太後居柏梁殿,百司眾務,皆決於太後,帝創愈,乃歸政焉。


    丁卯,封皇弟叔重為始興王,奉昭烈王祀。


    隋元景山出漢口,遣上開府儀同三司鄧孝儒將卒四千攻甑山。鎮將軍陸綸以舟師救之,為孝儒所敗;溳口、甑山、沌陽守將皆棄城走。戊辰,遣使請和於隋,歸其胡墅。


    己巳,立妃沈氏為皇後。辛未,立皇弟叔儼為尋陽王,叔慎為嶽陽王,叔達為義陽王,叔能為巴山王,叔虞為武昌王。隋高飃奏,禮不伐喪;二月,己醜,隋主詔飃等班師。


    三月,己巳,以尚書左仆射晉安王伯恭為湘州刺史,永陽王伯智為尚書仆射。


    夏,四月,庚寅,隋大將軍韓僧壽破突厥於雞頭山,上柱國李充破突厥於河北山。


    丙申,立皇子永康公胤為太子。胤,孫姬之子也,沈後養以為子。


    五月,己未,高寶寧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發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萬入長城。


    壬戌,隋任穆公於翼卒。


    甲子,隋更命傳國璽曰“受命璽”。


    六月,甲申,隋遣使來吊。


    乙酉,隋上柱國李光敗突厥於馬邑。突厥又寇蘭州,涼州總管賀婁子幹敗之於可洛峺。


    隋主嫌長安城製度狹小,又宮內多妖異。納言蘇威勸帝遷都,帝以初受命,難之;夜,與威及高飃共議。明旦,通直散騎庾季才奏曰:“臣仰觀乾象,俯察圖記,必有遷都之事。且漢營此城,將八百歲,水皆鹹鹵,不甚宜人。願陛下協天人之心,為遷徙之計。”帝愕然,謂飃、威曰:“是何神也!”太師李穆亦上表請遷都。帝省表曰:“天道聰明,已有征應;太師人望,複抗此請;無不可矣。”丙申,詔高飃等創造新都於龍首山。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愷有巧思,領營新都副監。愷,忻之弟也。


    秋,七月,辛未,大赦。


    九月,丙午,設無礙大會於太極殿,舍身及乘輿禦服。大赦。


    丙午,以長沙王叔堅為司空,將軍、刺史如故。


    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鹹陽以備突厥。


    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興城。


    乙酉,隋遣沁源公虞慶則屯弘化以備突厥。


    行軍總管達奚長儒將兵二千,與突厥沙缽略可汗遇於周槃,沙缽略有眾十餘萬,軍中大懼。長儒神色慷慨,且戰且行,為虜所衝突,散而複聚,四麵抗拒。轉鬥三日,晝夜凡十四戰,五兵鹹盡。士卒以拳毆之,手皆骨見,殺傷萬計。虜氣稍奪,於是解去。長儒身被五瘡,通中者二;其戰士死傷者什八九。詔以長儒為上柱國,餘勳迴授一子。


    時柱國馮昱屯乙弗泊,蘭州總管叱列長叉守臨洮,上柱國李崇屯幽州,皆為突厥所敗。於是突厥縱兵自木硤、石門兩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鹹盡。


    沙缽略更欲南入,達頭不從,引兵而去。長孫晟又說沙缽略之子染幹詐告沙缽略曰:“鐵勒等反,欲襲其牙。”沙缽略懼,迴兵出塞。


    隋主既立,待遇梁主,恩禮彌厚。是歲,納梁主女為晉王妃,又欲以其子瑒尚蘭陵公主。由是罷江陵總管,梁主始得專製其國。


    長城公上


    至德元年癸卯、公元五八三年春,正月,庚子,隋將入新都,大赦。


    壬寅,大赦,改元。


    初,上病創,不能視事,政無大小,皆決於長沙王叔堅,權傾朝廷。叔堅頗驕縱,上由是忌之。都官尚書山陰孔範,中書舍人施文慶,皆惡叔堅而有寵於上,日夕求其短,構之於上。上乃即叔堅驃騎將軍本號,用三司之儀,出為江州刺史。以祠部尚書江總為吏部尚書。


    癸卯,立皇子深為始安王。


    二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癸酉,遣兼散騎常侍賀徹等聘於隋。


    突厥寇隋北邊。


    癸巳,葬孝宣皇帝顯寧陵,廟號高宗。


    右衛將軍兼中書通事舍人司馬申既掌機密,頗作威福,多所譖毀。能候人主顏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譖之;附已者,因機進之。是以朝廷內外,皆從風而靡。


    上欲用侍中、吏部尚書毛喜為仆射,申惡喜強直,言於上曰:“喜,臣之妻兄,高宗時稱陛下有酒德,請逐去宮臣,陛下寧忘之邪?”上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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