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以齊主昏虐滋甚,陰為自全之計,曲意撫循所部。消難尚高祖女,情好不睦,公主訴之。上黨王渙之亡也,鄴中大擾,疑其赴成皋。消難從弟子瑞為尚書左丞,與禦史中丞畢義雲有隙,義雲遣禦史張子階詣北豫州采風聞,先禁消難典簽家客等。消難懼,密令所親中兵參軍裴藻托以私假,間行入關,請降於周。


    三月,甲午,周遣柱國達奚武、大將軍楊忠帥騎士五千迎消難,從間道馳入齊境五百裏,前後三遣使報消難,皆不報。去虎牢三十裏,武疑有變,欲還,忠曰:“有進死,無退生!”獨以千騎夜趣城下。城四麵峭絕,但聞擊柝聲。武親來,麾數百騎西去,忠勒餘騎不動,俟門開而入,馳遣召武。齊鎮城伏敬遠勒甲士二千人據東城,舉烽嚴警。武憚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財物,以消難及其屬先歸,忠以三千騎為殿。至洛南,皆解鞍而臥。齊眾來追,至洛北,忠謂將士曰:“但飽食,今在死地,賊必不敢渡水!”已而果然,乃徐引還。武歎曰:“達奚武自謂天下健兒,今日服矣!”周以消難為小司徒。


    丁酉,齊主自晉陽還鄴。


    齊發兵援送梁永嘉王莊於江南,冊拜王琳為梁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琳遣兄子叔寶帥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琳奉莊即皇帝位,改元天啟。追諡建安公淵明曰閔皇帝。莊以琳為侍中、大將軍、中書監,餘依齊朝之命。


    夏,四月,甲子,上享太廟。


    乙醜,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谘之子季卿為江陰王。


    己巳,周以太師護為雍州牧。


    甲戌,周王後獨孤氏殂。


    辛巳,齊大赦。


    齊主以旱祈雨於西門豹祠,不應,毀之,並掘其塚。


    五月,癸巳,餘孝頃等且二萬軍於工塘,連八城以逼周迪。迪懼,請和,並送兵糧。樊猛等欲受盟而還;孝頃貪其利,不許,樹柵圍之。由是猛等與孝頃不協。


    周以大司空侯莫陳崇為大宗伯。


    癸醜,齊廣陵南城主張顯和、長史張僧那各帥所部來降。辛酉,齊以尚書令長廣王湛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平秦王歸彥為尚書左仆射。甲辰,以前左仆射楊愔為尚書令。


    辛酉,上幸大莊嚴寺舍身;壬戌,群臣表請還宮。


    六月,乙醜,齊主北巡,以太子殷監國,因立大都督府與尚書省分理眾務,仍開府置佐。齊主特崇其選,以趙郡王叡為侍中、攝大都督府長史。


    己巳,詔司空侯瑱與領軍將軍徐度帥舟師為前軍,以討王琳。


    齊主至祁連池;戊寅,還晉陽。


    秋,七月,戊戌,上幸石頭,送侯瑱等。


    高州刺史黃法□、吳興太守沈恪、寧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敷自臨川故郡斷江口,分兵攻餘孝頃別城。樊猛等不救而沒;劉廣德乘流先下,故獲全。孝頃等皆棄舟引兵步走,迪追擊,盡擒之,送孝頃及李孝欽於建康,歸樊猛於王琳。


    甲辰,上遣吏部尚書謝哲往諭王琳。哲,杅之孫也。


    八月,甲子,周大赦。


    乙醜,齊主還鄴。


    辛未,詔臨川王茜西討,以舟師五萬發建康,上幸冶城寺送之。


    甲戌,齊主如晉陽。


    王琳在白水浦,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許王子晉以厚賂,子晉乃偽以小船依而釣。夜,載之上岸,入深草中,步投陳軍,還建康自劾。上引見,並宥之,戊寅,複其本官。


    謝哲返命,王琳請還湘州,詔追眾軍還。癸未,眾軍至自大雷。


    九月,甲申,周封少師元羅為韓國公以紹魏後。


    丁未,周王如同州;冬,十月,辛酉,還長安。


    餘孝頃之弟孝勱及子公揚猶據舊柵不下;庚午,詔開府儀同三司周文育都督眾軍出豫章討之。


    齊三台成,更命銅爵曰金鳳,金虎曰聖應,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齊主至鄴,大赦。齊主遊三台,戲以槊刺都督尉子輝,應手而斃。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憂憤形於顏色。帝覺之,謂曰:“但令汝在,我何為不縱樂!”演唯啼泣拜伏,竟無所言。帝亦大悲,抵杯於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進酒者斬之!”因取所禦杯盡壞棄。未幾,沉湎益甚,或於諸貴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貴賤。唯演至,則內外肅然。演又密撰事條,將諫,其友王晞以為不可。演不從,因間極言,遂逢大怒。演性頗嚴,尚書郎中剖斷有失,輒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於前,以刀閕擬脅,召被演罰者,臨以白刃,求演之短;或無所陳,乃釋之。晞,昕之弟也。


    帝疑演假辭於晞以諫,欲殺之。王私謂晞曰:“王博士,明日當作一條事,為欲相活,亦圖自全,宜深體勿怪。”乃於眾中杖晞二十。帝尋發怒,聞晞得杖,以故不殺,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諫爭,大被歐撻,閉口不食。太後日夜涕泣,帝不知所為,曰:“倘小兒死,奈我老母何!”於是數往問演疾,謂曰:“努力強食,當以王晞還汝。”乃釋晞,令詣演。演抱晞曰:“吾氣息惙然,恐不複相見!”晞流涕曰:“天道神明,豈令殿下遂斃此舍!至尊親為人兄,尊為人主,安可與計!殿下不食,太後亦不食。殿下縱不自惜,獨不念太後乎!”言未卒,演強坐而飯。晞由是得免徙,還為王友。及演錄尚書事,除官者皆詣演謝,去必辭。晞言於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為不可,宜一切約絕。”演從之。久之,演從容謂晞曰:“主上起居不恆,卿宜耳目所具,吾豈可以前逢一怒,遂爾結舌。卿宜為撰諫草,吾當伺便極諫。”晞遂條十餘事以呈,因謂演曰:“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學匹夫耿介,輕一朝之命!狂藥令人不自覺,刀箭豈複識親疏。一旦禍出理外,將奈殿下家業何!奈皇太後何!”演欷歔不自勝,曰:“乃至是乎!”明日,見晞曰:“吾長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對晞焚之。後複承間苦諫,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頸,罵曰:“小子何知,是誰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誰敢有言!”帝趣杖,亂捶之數十;會醉臥,得解。帝褻黷之遊,遍於宗戚,所往留連;唯至常山第,多無適而去。尚書左仆射崔暹屢諫,演謂暹曰:“今太後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獨能犯顏,內外深相愧感。”


    太子殷,自幼溫裕開朗,禮士好學,關覽時政,甚有美名。帝嚐嫌太子“得漢家性質,不似我”,欲廢之。帝登金鳳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惻然有難色,再三,不斷其首。帝大怒,親以馬鞭撞之,太子由是氣悸語吃,精神昏擾。帝因酣宴,屢雲:“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終當傳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謂楊愔曰:“太子,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至尊三爵之後,每言傳位常山,令臣下疑貳。若其實也,當決行之。此言非所以為戲,恐徒使國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


    帝既殘忍,有司訊囚,莫不嚴酷,或燒犁耳,使立其上,或燒車鈍,使以臂貫之,既不勝苦,皆至誣伏。唯三公郎中武強蘇瓊,曆職中外,所至皆以寬平為治。時趙州及清河屢有人告謀反者,前後皆付瓊推檢,事多申雪。尚書崔昂謂瓊曰:“若欲立功名,當更思餘理;數雪反逆,身命何輕!”瓊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縱反逆也。”昂大慚。


    帝怒臨漳令稽曄、舍人李文師,以賜臣下為奴。中書侍郎彭城鄭頤私誘祠部尚書王昕曰:“自古無朝士為奴者。”昕曰:“箕子為之奴。”頤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於紂。”帝銜之。頃之,帝與朝臣酣飲,昕稱疾不至,帝遣騎執之,見方搖膝吟詠,遂斬於殿前,投屍漳水。


    齊主北築長城,南助蕭莊,士馬死者以數十萬。重以修築台殿,賜與無節,府藏之積,不足以供,乃減百官之祿,撤軍人常廩,並省州郡縣鎮戍之職,以節費用焉。


    十二月,庚寅,齊以可朱渾道元為太師,尉粲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為司空,常山王演為大司馬,長廣王湛為司徒。


    壬午,周大赦。


    齊主如北城,因視永安簡平王浚、上黨剛肅王渙於地牢。帝臨穴謳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覺聲顫;帝愴然,為之下泣,將赦之。長廣王湛素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聞之,唿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帝亦以浚與渙皆有雄略,恐為後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唿天。於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土石。後出之,皮發皆盡,屍色如炭,遠近為之痛憤。帝以儀同三司劉鬱捷殺浚,以浚妃陸氏賜之;馮文洛殺渙,以渙妃李氏賜之,二人皆帝家舊奴也。陸氏尋以無寵於浚,得免。


    高涼太守馮寶卒,海隅擾亂。妻洗氏懷集部落,數州晏然。其子仆,生九年,是歲,遣仆帥諸酋長入朝,詔以仆為陽春太守。


    後梁主遣其大將軍王操將兵略取王琳之長沙、武陵、南平等郡。


    永定三年己卯,公元五五九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師護上表歸政,周王始親萬機;軍旅之事,護猶總之。初改都督軍州事為總管。


    王琳召桂州刺史淳於量。量雖與琳合,而潛通於陳;二月,辛酉,以量為開府儀同三司。


    壬午,侯瑱引兵焚齊舟艦於合肥。


    丙戌,齊主於甘露寺禪居深觀,唯軍國大事乃以聞。尚書右仆射崔暹卒,齊主幸其第哭之,謂其妻李氏曰:“頗思暹乎?”對曰:“思之。”帝曰:“然則自往省之。”因手斬其妻,擲首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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