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為江北行台,使齎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眾不滿二百,皆積日饑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藩,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絕,立當潰敗,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眾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事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湘潭侯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直閣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眾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於子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遬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等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子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姑孰。


    夏,四月,湘東世子方等至江陵,湘東王繹始知台城不守,命於江陵四旁七裏樹木為柵,掘塹三重而守之。


    東魏高嶽等攻魏潁川,不克。大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逾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頹,嶽悉眾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湧,懸釜而炊。太師泰遣大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為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冥,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發,紹宗赴水溺死,豐生遊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權。


    湘東王繹之入援也,令所督諸州皆發兵,雍州刺史嶽陽王詧遣府司馬劉方貴將兵出漢口;繹召詧使自行,詧不從。方貴潛與繹相知,謀襲襄陽,未發;會詧以它事召方貴,方貴以為謀泄,遂據樊城拒命,詧遣軍攻之。繹厚資遣張纘使赴鎮,纘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斬方貴。纘至襄陽,詧推遷未去,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詧猶總軍府之政,聞台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嶽陽勢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禍。”岸既襄陽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驍勇著名。纘乃與岸結盟,著婦人衣,乘青布輿,逃入西山。詧使岸將兵追擒之,纘乞為沙門,更名法纘,詧許之。


    荊州長史王衝等上箋於湘東王繹,請以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承製主盟,繹不許。丙辰,又請以司空主盟,亦不許。


    上雖外為侯景所製,而內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為司空,上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又請以其黨二人為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複;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宮庭,上怪而問之,直閤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誌,飲膳亦為所裁節,憂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屬湘東王繹,並剪爪發以寄之。五月,丙辰,上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秘不發喪,遷殯於昭陽殿,迎太子於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偉、陳慶皆侍太子,太子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東魏高嶽既失慕容紹宗等,誌氣沮喪,不敢複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大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川垂陷,願王自以為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三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並塞之。


    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宮於太極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壬午,詔北人在南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萬計;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之儲,常資四方委輸。自景作亂,道路斷絕,數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二。貴戚、豪族皆自出采穭,填委溝壑,不可勝紀。


    癸未,景遣儀同三司來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楊白華誘而斬之。甲申,景遣其將李賢明攻之,不克。景又遣中軍侯子鑒入吳郡,以廂公蘇單於為吳郡太守,遣儀同宋子仙等將兵東屯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遬據縣拒之。禦史中丞沈浚避難東歸,至吳興,太守張嵊與之合謀,舉兵討景。嵊,稷之子也。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亦據州不受景命。景號令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詔:“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複其舊。”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會理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為皇太子。


    初,侯景將使太常卿南陽劉之遴授臨賀王正德璽綬,之遴剃發僧服而逃。之遴博學能文,嚐為湘東王繹長史;將歸江陵,繹素嫉其才,己醜,之遴至夏口,繹密送藥殺之,而自為誌銘,厚其賻贈。


    壬辰,封皇子大心為尋陽王,大款為江陵王,大臨為南海王,大連為南郡王,大春為安陸王,大成為山陽王,大封為宜都王。


    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大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大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眾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眾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彥深就土山遺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潁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川為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閣祭酒盧潛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潛,度世之曾孫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長社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啟陳於太師泰,並致書於淅州刺史崔猷。猷複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台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裏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仲見泰,具以啟聞。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東魏複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絕,皆令拔軍還。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稱受高祖密詔征兵,以湘東王繹為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製,自餘藩鎮並加位號。


    宋子仙圍戴僧遬,不克。丙午,吳盜陸緝等起兵襲吳郡,殺蘇單於,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為主。


    臨賀王正德怨侯景賣己,密書召鄱陽王範,使以兵入;景遮得其書,癸醜,縊殺正德。景以儀同三司郭元建為尚書仆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鎮新秦;封元羅等諸元十餘人皆為王。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置左右。邵陵王綸潛遣人唿之,確曰:“景輕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還啟家王,勿以確為念。”景與確遊鍾山,引弓射鳥,因欲射景,弦斷,不發,景覺而殺之。


    湘東王繹娶徐孝嗣孫女為妃,生世子方等。妃醜而妒,又多失行,繹二三年一至其室。妃聞繹當至,以繹目眇,為半麵妝以待之,繹怒而出,故方等亦無寵。及自建康還江陵,繹見其禦軍和整,始歎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對,垂泣而退。繹怒,疏其穢行,榜於大閤,方等見之,益懼。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驍勇得士心,繹將討侯景,遣使督其糧眾,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不與。方等請討之,繹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為湘州刺史,使方等將精卒二萬送之。方等將行,謂所親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複奚恨!”


    侯景以趙威方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遣軍拒之,擒威方,係州獄,威方逃還建康。


    湘東世子方等軍至麻溪,河東王譽將七千人擊之,方等軍敗,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餘眾還江陵,湘東王繹無戚容。繹寵姬王氏,生子方諸。王氏卒,繹疑徐妃為之,逼令自殺,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禮,不聽諸子製服。


    西江督護陳霸先欲起兵討侯景,景使人誘廣州刺史元景仲,許奉以為主,景仲由是附景,陰圖霸先。霸先知之,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集兵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曰:“元景仲與賊合從,朝廷遣曲陽侯勃為刺史,軍已頓朝亭。”景仲所部聞之,皆棄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縊於閣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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