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以臨賀王正德為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事,屯丹楊郡。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荻,密以濟景。景將濟,慮王質為梗,使諜視之。會臨川大守陳昕啟稱:“采石急須重鎮,王質水軍輕弱,恐不能濟。”上以昕為雲旗將軍,代質戍采石,征質知丹楊尹事。昕,慶之之子也。質去采石,而昕猶未下渚。諜告景雲:“質已退。”景使折江東樹枝為驗,諜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己酉,自橫江濟於采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是夕,朝廷始命戒嚴。


    景分兵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南津校尉江子一帥舟師千餘人,欲於下流邀景;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與其徒先潰走。子一收餘眾,步還建康。子一,子四之兄也。太子見事急,戎服入見上,稟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問為!內外軍悉以付汝。”太子乃停中書省,指授軍事,物情惶駭,莫有應募者。朝廷猶不知臨賀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朱雀門,寧國公大臨屯新亭,太府卿韋黯屯六門,繕修宮城,為受敵之備。大臨,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建康大駭,禦街人更相劫掠,不複通行。赦東、西冶、尚方錢署及建康係囚,以揚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內諸軍事,以羊侃為軍師將軍副之,南浦侯推守東府,西豐公大春守石頭,輕車長史謝禧、始興太守元貞守白下,韋黯與右衛將軍柳津等分守宮城諸門及朝堂。推,秀之子;大春,大臨之弟;津,仲禮之父也。擔諸寺庫公藏錢,聚之德陽堂,以充軍實。


    庚戌,侯景至板橋,遣徐思玉來求見上,實欲觀城中虛實。上召問之。思玉詐稱叛景請間陳事,上將屏左右,舍人高善寶曰:“思玉從賊中來,情偽難測,安可使獨在殿上!”朱異侍坐,曰:“徐思玉豈刺客邪!”思玉出景啟,言“異等弄權,乞帶甲入朝,除君側之惡。”異甚慚悚。景又請遣了事舍人出相領解,上遣中書舍人賀季、主書郭寶亮隨思玉勞景於板橋。景北麵受敕,季曰:“今者之舉何名?”景曰:“欲為帝也!”王偉進曰:“朱異等亂政,除奸臣耳。”景既出惡言,遂留季,獨遣寶亮還宮。


    百姓聞景至,競入城,公私混亂,無複次第,羊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止。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公卿在位及閭裏士大夫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駭震。宿將已盡,後進少年並出在外,軍旅指扌為,一決於侃,侃膽力俱壯,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朱雀桁南,太子以臨賀王正德守宣陽門,東宮學士新野庾信守朱雀門,帥宮中文武三千餘人營桁北。太子命信開大桁以挫其鋒,正德曰:“百姓見開桁,必大驚駭。可且安物情。”太子從之。俄而景至,信帥眾開桁,始除一舶。見景軍皆著鐵麵,退隱於門。信方食甘蔗,有飛箭中門柱,信手甘蔗,應弦而落,遂棄軍走。南塘遊軍沈子睦,臨賀王正德之黨也,複閉桁渡景。太子使王質將精兵三千援信,至領軍府,遇賊,未陳而走。正德帥眾於張侯橋迎景,馬上交揖,既入宣陽門,望闕而拜,歔欷流涕,隨景渡淮。景軍皆著青袍,正德軍並著絳袍,碧裏,既與景合,悉反其袍。景乘勝至闕下,城中忷懼,羊侃詐稱得射書雲:“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眾乃少安。西豐公大春棄石頭,奔京口;謝禧、元貞棄白下走;津主彭文粲等以石頭城降景,景遣其儀同三司於子悅守之。


    壬子,景列兵繞台城,幡旗皆黑,射啟於城中曰:“朱異等蔑弄朝權,輕作威福,臣為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誅朱異等,臣則斂轡北歸。”上問太子:“有是乎?”對曰:“然。”上將誅之。太子曰:“賊以異等為名耳;今日殺之,無救於急,適足貽笑將來,俟賊平,誅之未晚。”上乃止。


    景繞城既匝,百道俱攻,鳴鼓吹唇,喧聲震地,縱火燒大司馬、東、西華諸門。羊侃使鑿門上為竅,下水沃火;太子自捧銀鞍,往賞戰士;直閣將軍朱思帥戰士數人逾城出外灑水,久之方滅。賊又以長柯斧斫東掖門,門將開,羊侃鑿扇為孔,以槊刺殺二人,斫者乃退。景據公車府,正德據左衛府,景黨宋子仙據東宮,範桃棒據同泰寺。景取東宮妓數百,分給軍士。東宮近城,景眾登其牆射城內。至夜,景於東宮置酒奏樂,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圖書皆盡。景又燒乘黃廄、士林館、太府寺。癸醜,景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景更作尖項木驢,石不能破。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蠟,叢擲焚之,俄盡。景又作登城樓,高十餘丈,欲臨射城中。侃曰:“車高塹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及車動,果倒。


    景攻既不克,士卒死傷多,乃築長圍以絕內外,又啟求誅朱異等。城中亦射賞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並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朱異、張綰議出兵擊之,上問羊侃,侃曰:“不可。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賊,徒挫銳氣;若多,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必大致失亡。”異等不從,使千餘人出戰。鋒未及交,退走,爭橋赴水死者大半。


    侃子鷟,為景所獲,執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計一子,幸早殺之!”數日,複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為死矣,猶在邪!”引弓射之。景以其忠義,亦不之殺。


    莊鐵慮景不克,托稱迎母,與左右數十人趣曆陽。先遣書紿田英、郭駱曰:“侯王已為台軍所殺,國家使我歸鎮。”駱等大懼,棄城奔壽陽,鐵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尋陽。


    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馬,祀蚩尤於太極殿前。


    臨賀王正德即帝位於儀賢堂,下詔稱:“普通已來,奸邪亂政,上久不豫,社稷將危。河南王景,釋位來朝,猥用朕躬,紹茲寶位,可大赦,改元正平。”立其世子見理為皇太子,以景為丞相,妻以女,並出家之寶貨悉助軍費。於是景營於闕前,分其兵二千人攻東府;南浦侯推拒之,三日,不克。景自往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許伯眾潛引景眾登城。辛酉,克之;殺南浦侯推及城中戰士三千人,載其屍聚於杜姥宅,遙語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當如此!”


    景聲言上已晏駕,雖城中亦以為然。壬戌,太子請上巡城,上幸大司馬門,城上聞蹕聲,皆鼓噪流涕,眾心粗安。


    江子一之敗還也,上責之。子一拜謝曰:“臣以身許國,常恐不得其死;今所部皆棄臣去,臣以一夫安能擊賊!若賊遂能至此,臣誓當碎身以贖前罪,不死闕前,當死闕後。”乙亥,子一啟太子,與弟尚書左丞子四、東宮主帥子五帥所領百餘人開承明門出戰。子一直抵賊營,賊伏兵不動。子一唿曰:“賊輩何不速出!”久之,賊騎出,夾攻之。子一徑前,引槊刺賊;從者莫敢繼,賊解其肩而死。子四、子五相謂曰:“與兄俱出,何麵獨旋!”皆免胄赴賊。子四中槊,洞胸而死;子五傷脰,還至塹,一慟而絕。


    景初至建康,謂朝夕可拔,號令嚴整,士卒不敢侵暴。及屢攻不克,人心離沮。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潰去;又食石頭常平諸倉既盡,軍中乏食;乃縱士卒掠奪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後米一升直七八萬錢,人相食,餓死者什五六。


    乙醜,景於城東、西起土山,驅迫士民,不限貴賤,亂加毆捶,疲羸者因殺以填山,號哭動地。民不敢竄匿,並出從之,旬日間,眾至數萬。城中亦築土山以應之。太子、宣城王已下,皆親負土,執畚鍤,於山上起芙蓉層樓,高四丈,飾以錦羪,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鎧,謂之“僧騰客”,分配二山,晝夜交戰不息。會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苦戰不能禁。羊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於內築城,賊不能進。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為良;得朱異奴,以為儀同三司,異家資產悉與之。奴乘良馬,衣錦袍,於城下仰詬異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領軍;我始事侯王,已為儀同矣!”於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數,景皆厚撫以配軍,人人感恩,為之致死。


    荊州刺史湘東王繹聞景圍台城,丙寅,戒嚴,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雍州刺史嶽陽王詧、江州刺史當陽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發兵入援。大心,大器之弟;恪,偉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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