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三(起著雍困敦,盡閼逢敦牂,凡七年)


    高祖武皇帝三


    天監七年戊子,公元五零八年春,正月,魏潁川太守王神念來奔。


    壬子,以衛尉吳平侯昺兼領軍將軍。


    詔吏部尚書徐勉定百官九品為十八班,以班多者為貴。二月,乙醜,增置鎮、衛將軍以下為十品,凡二十四班;不登十品,別有八班。又置施外國將軍二十四班,凡一百九號。


    庚午,詔置州望、郡宗、鄉豪各一人,專掌搜薦。


    乙亥,以南兗州刺史呂僧珍為領軍將軍。領軍掌中外兵要,宋孝建以來,製局用事,與領軍分兵權,典事以上皆得呈奏,領軍拱手而已。及吳平侯昺在職峻切,官曹肅然;製局監皆近幸,頗不堪命,以是不得久留中,丙子,出為雍州刺史。


    三月,戊子,魏皇子昌卒,侍禦師王顯失於療治,時人皆以為承高肇之意也。


    夏,四月,乙卯,皇太子納妃,大赦。五月,己亥,詔複置宗正、太仆、大匠、鴻臚,又增太府、太舟,仍先為十二卿。


    癸卯,以安成王秀為荊州刺史。先是,巴陵馬營蠻緣江為寇,州郡不能討。秀遣防閣文熾帥眾燔其林木,蠻失其險,州境無寇。


    秋,七月,甲午,魏立高貴嬪為皇後。尚書令高肇益貴重用事。肇多變更先朝舊製,減削封秩,抑黜勳人,由是怨聲盈路。群臣宗室皆卑下之,唯度支尚書元匡與肇抗衡,先自造棺置聽事,欲輿棺詣闕論肇罪惡,自殺以切諫;肇聞而惡之。會匡與太常劉芳議權量事,肇主芳議,匡遂與肇喧競,表肇指鹿為馬。禦史中尉王顯奏彈匡誣毀宰相,有司處匡死刑。詔恕死,降為光祿大夫。


    八月,癸醜,竟陵壯公曹景宗卒。


    初,魏主為京兆王愉納於後之妹為妃,愉不愛,愛妾李氏,生子寶月。於後召李氏入宮,捶之。愉驕奢貪縱,所為多不法。帝召愉入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為冀州刺史。愉自以年長,而勢位不及二弟,潛懷愧恨;又,身與妾屢被頓辱,高肇數譖愉兄弟,愉不勝忿;癸亥,殺長史羊靈引、司馬李遵,詐稱得清河王懌密疏,雲“高肇弑逆”。遂為壇於信都之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立李氏為皇後。法曹參軍崔伯驥不從,愉殺之。在北州鎮皆疑魏朝有變,定州刺史安樂王詮具以狀告之,州鎮乃安。乙醜,魏以尚書李平為都督北討諸軍、行冀州事,以討愉。平,崇之從父弟也。


    丁卯,魏大赦,改元永平。


    魏京兆王愉遣使說平原太守清河房亮,亮斬其使;愉遣其將張靈和擊之,為亮所敗。李平軍至經縣,諸軍大集。夜,有蠻兵數千斫平營,矢及平賬。平堅臥不動,俄而自定。九月,辛巳朔,愉逆戰於城南草橋。平奮擊,大破之。愉脫身走入城,平進圍之。壬辰,安樂王詮破愉兵於城北。


    癸巳,立皇子績為南康王。


    魏高後之立也,彭城武宣王勰固諫,魏主不聽。高肇由是怨之,數譖勰於魏主,魏主不之信。勰薦其舅潘僧固為長樂太守,京兆王愉之反,脅僧固與之同,肇固誣勰北與愉通,南招蠻賊。彭城郎中令魏偃、前防閣高祖珍希肇提擢,構成其事。肇令侍中元暉以聞,暉不從,又令左衛元珍言之。帝以問暉,暉明勰不然;又以問肇,肇引魏偃、高祖珍為證,帝乃信之。戊戌,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高肇俱入宴。勰妃李氏方產,固辭不赴。中使相繼召之,不得已,與妃訣而登車,入東掖門,度小橋,牛不肯進,擊之良久,更有使者責勰來遲,乃去牛,人挽而進。宴於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別所消息。俄而元珍引武士齎毒酒而至,勰曰:“吾無罪,願一見至尊,死無恨!”元珍曰:“至尊何可複見!”勰曰:“至尊聖明,不應無事殺我,乞與告者一對曲直!”武士以刀閕築之,勰大言曰:“冤哉,皇天!忠而見殺!”武士又築之,勰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向晨,以褥裹屍載歸其第,雲王因醉而薨。李妃號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殺人,天道有靈,汝安得良死!”魏主舉哀於東堂,贈官、葬禮皆優厚加等。在朝貴賤,莫不喪氣。行路士女皆流涕曰:“高令公枉殺賢王!”由是中外惡之益甚。


    京兆王愉不能守信都,癸卯,燒門,攜李氏及其四子從百餘騎突走。李平入信都,斬愉所置冀州牧韋超等,遣統軍叔孫頭追執愉,置信都,以聞。群臣請誅愉,魏主弗許,命鎖送洛陽,申以家人之訓。行至野王,高肇密使人殺之。諸子至洛,魏主皆赦之。


    魏主將屠李氏,中書令崔光諫曰:“李氏方妊,刑至刳胎,乃桀、紂所為,酷而非法。請俟產畢然後行刑。”從之。


    李平捕愉餘黨千餘人,將盡殺之,錄事參軍高顥曰:“此皆脅從,前既許之原免矣,宜為表陳。”平從之,皆得免死。顥,祐之孫也。


    濟州刺史高植帥州軍擊愉有功,當封,植不受,曰:“家荷重恩,為國致效,乃其常節,何敢求賞!”植,肇之子也。


    加李平散騎常侍。高肇及中尉王顯素惡平,顯彈平在冀州隱截官口,肇奏除平名。


    初,顯祖之世,柔然萬餘戶降魏,置之高平、薄骨律二鎮,及太和之末,叛走略盡,唯千餘戶在。太中大夫王通請徙置淮北,以絕其叛,詔太仆卿楊椿持節往徙之。椿上言:“先朝處之邊徼,所以招附殊俗,且別異華、戎也。今新附之戶甚眾,若舊者見徙,新者必不自安,是驅之使叛也。且此屬衣毛食肉,樂冬便寒;南士濕熱,往必殲盡。進失歸附之心,退無藩衛之益,置之中夏,或生後患,非良策也。”不從。遂徙於濟州,緣河處之。及京兆王愉之亂,皆浮河赴愉,所在抄掠,如椿之言。


    庚子,魏郢州司馬彭珍等叛魏,潛引梁兵趨義陽,三關戍主侯登等以城來降。郢州刺史婁悅嬰城自守,魏以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諸軍事,將步騎三萬出汝南以救之。


    冬,十月,魏懸瓠軍主白早生殺豫州刺史司馬悅,自號平北將軍,求援於司州刺史馬仙瑅。時荊州刺史安成王秀為都督。仙瑅簽求應赴。參佐鹹謂宜待台報,秀曰:“彼待我以自存,援之宜速,待敕雖舊,非應急也。”即遣兵赴之。上亦詔仙瑅救早生。仙瑅進頓楚王城,遣副將齊苟兒以兵二千助守懸瓠。詔以早生為司州刺史。


    丙寅,以吳興太守張稷為尚書左仆射。魏以尚書邢巒行豫州事,將兵擊白早生。魏主問之曰:“卿言早生走也?守也?何時可平?”對曰:“早生非有深謀大智,正以司馬悅暴虐,乘眾怒而作亂,民迫於兇威,不得已而從之。縱使梁兵入城,水路不通,糧運不繼,亦成禽耳。早生得梁之援,溺於利欲,必守而不走。若臨以王師,士民必翻然歸順。不出今年,當傳首京師。”魏主悅,命巒先發,使中山王英繼之。


    巒帥騎八百,倍道兼行,五日至鮑口。丙子,早生遣其大將胡孝智將兵七千,離城二百裏逆戰。巒奮擊,大破之,乘勝長驅至懸瓠。早生出城逆戰,又破之,因渡汝水,圍其城。詔加巒都督南討諸軍事。


    丁醜,魏鎮東參軍成景雋殺宿豫戍主嚴仲賢,以城來降。時魏郢、豫二州,自懸瓠以南至於安陸諸城皆沒,唯義陽一城為魏堅守。蠻帥田益宗帥群蠻以附魏,魏以為東豫州刺史;上以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五千戶郡公招之,益宗不從。


    十一月,庚寅,魏遣安東將軍楊椿將兵四萬攻宿豫。


    魏主聞邢巒屢捷,命中山王英趣義陽,英以眾少,累表請兵,弗許。英至懸瓠,輒與巒共攻之。十二月,己未,齊苟兒等開門出降,斬白早生及其黨數十人。英乃引兵前趨義陽。寧朔將軍張道凝先屯楚王城,癸亥,棄城走;項追擊,斬之。


    魏義陽太守狄道辛祥與婁悅共守義陽,將軍胡武城、陶平虜攻之,祥夜出襲其營,擒平虜,斬武城,由是州境獲全。論功當賞,婁悅恥功出其下,間之於執政,賞遂不行。


    壬申,魏東荊州表“桓暉之弟興前後招撫太陽蠻,歸附者萬餘戶,請置郡十六,縣五十。”詔前鎮東府長史酈道元案行置之。道元,範之子也。


    是歲,柔然佗汗可汗複遣紇奚勿六跋獻貂裘於魏,魏主弗受,報之如前。


    初,高車侯倍窮奇為嚈噠所殺,執其子彌俄突而出。其眾分散,或奔魏,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監河南孟威撫納降戶,置於高平鎮。高車王阿伏王羅殘暴,國人殺之,立其宗人跋利延。嚈噠奉彌俄突以伐高車,國人殺跋利延,迎彌俄突而立之。彌俄突與佗汗可汗戰於蒲類海,不勝,西走三百餘裏。佗汗軍於伊吾北山。會高昌王黮嘉求內徙於魏,時孟威為龍驤將軍,魏主遣威發涼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佗汗見威軍,怖而遁去。彌俄突聞其離駭,追擊,大破之,殺佗汗於蒲類海北,割其發送於威,且遣使入貢於魏。魏主使東城子於亮報之,賜遺甚厚。高昌王嘉失期不至,威引兵還。


    佗汗可汗子醜奴立,號豆羅伏跋豆伐可汗,改元建昌。


    宋、齊舊儀,祀天皆服袞冕,兼著作郎高陽許懋請造大裘,從之。上將有事太廟,詔以“齋日不樂。自今輿駕始出,鼓吹從而不作;還宮,如常儀。”


    天監八年己醜,公元五零九年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時有請封會稽、禪國山者,上命諸儒草封禪儀,欲行之。許懋建議,以為:“舜柴岱宗,是為巡狩。而鄭引《孝經鉤命決》雲:‘封於太山,考績柴燎;禪乎梁甫,刻石紀號。’此緯書之曲說,非正經之通義也。舜五載一巡狩,春夏秋冬周遍四嶽,若為封禪,何其數也!又如管夷吾所說七十二君,燧人之前,世質民淳,安得泥金檢玉!結繩而治,安得鐫文告成!夷吾又雲:‘惟受命之君然後得封禪。’周成王非受命之君,雲何得封太山、禪社首!神農即炎帝也,而夷吾分為二人,妄亦甚矣!若聖主,不須封禪;若凡主,不應封禪。蓋齊桓公欲行此事,夷吾知其不可,故舉怪物以屈之。秦始皇嚐封太山,孫皓嚐遣兼司空董朝至陽羨封禪國山,皆非盛德之事,不足為法。然則封禪之禮,皆道聽所說,失其本文,由主好名於上,而臣阿旨於下也。古者祀天祭地,禮有常數,誠敬之道,盡此而備。至於封禪,非所敢聞。”上嘉納之,因推演懋議,稱製旨以答請者,由是遂止。


    魏中山王英至義陽,將取三關,先策之曰:“三關相須如左右手,若克一關,兩關不待攻而破;攻難不如攻易,宜先攻東關。”又恐其並力於東,乃使長史李華帥五統向西關,以分其兵勢,自督諸軍向東關。


    先是,馬仙瑅使雲騎將軍馬廣屯長薄,軍主胡文超屯鬆峴。丙申,英至長薄。戊戌,長薄潰,馬廣遁入武陽,英進圍之。上遣冠軍將軍彭甕生、驃騎將軍徐元季將兵援武陽。英故縱之使入城,曰:“吾觀此城形勢易取。”甕生等既入,英促兵攻之,六日而拔,虜三將及士卒七千餘人。進攻廣峴,太子左衛率李元履棄城走;又攻西關,馬仙瑅亦棄城走。


    上使南郡太守韋睿將兵救仙瑅,睿至安陸,增築城二丈餘,更開大塹,起高樓。眾頗譏其怯,睿曰:“不然,為將當有怯時,不可專勇。”中山王英急追馬仙,將複邵陽之恥,聞睿至,乃退。上亦有詔罷兵。


    初,魏主遣中書舍人鯛陽董紹慰勞叛城,白早生襲而囚之,送於建康。魏主既克懸瓠,命於齊苟兒等四將之中分遣二人,敕揚州為移,以易紹及司馬悅首。移書未至,領軍將軍呂僧珍與紹言,愛其文義,言於上,上遣主書霍靈超謂紹曰:“今聽卿還,令卿通兩家之好,彼此息民,豈不善也!”因召見,賜衣物,令舍人周舍慰勞之,且曰:“戰爭多年,民物塗炭,吾是以不恥先言與魏朝通好,比亦有書全無報者,卿宜備申此意。今遣傳詔霍靈秀送卿至國,遲有嘉問。”又謂紹曰:“卿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獲卿,乃天意也。夫立君以為民也,凡在民上,豈可不思此乎!若欲通好,今以宿豫還彼,彼當以漢中見歸。”紹還魏,言之魏主,不從。


    三月,魏荊州刺史元誌將兵七萬寇潺溝,驅迫群蠻,群蠻悉渡漢水來降,雍州刺史吳平侯昺納之。綱紀皆以蠻累為邊患,不如因此除之,昺曰:“窮來歸我,誅之不祥。且魏人來侵,吾得蠻以為屏蔽,不亦善乎!”乃開樊城受其降,命司馬朱思遠等擊誌於潺溝,大破之,斬首萬餘級。誌,齊之孫也。


    夏,四月,戊申,以臨川王宏為司空,加車騎將軍王茂開府儀同三司。


    丁卯,魏楚王城主李國興以城降。


    秋,七月,癸巳,巴陵王蕭寶義卒。


    九月,辛巳,魏封故北海王詳子顥為北海王。


    魏公孫崇造樂尺,以十二黍為寸;劉芳非之,更以十黍為寸。尚書令高肇等奏:“崇所造八音之器及度量,皆與經傳不同,詰其所以然,雲‘必依經文,聲則不協。’請更令芳依《周禮》造樂器,俟成,集議並呈,從其善者。”詔從之。


    冬,十月,癸醜,魏以司空廣陽王嘉為司徒。


    十一月,己醜,魏主於式乾殿為諸僧及朝臣講《維摩詰經》。時魏主專尚釋氏,不事經籍,中書侍郎河東裴延雋上疏,以為:“漢光武、魏武帝,雖在戎馬之間,未嚐廢書;先帝遷都行師,手不釋卷。良以學問多益,不可暫輟故也。陛下升法座,親講大覺,凡在瞻聽,塵蔽俱開。然《五經》治世之模楷,應務之所先,伏願經書互覽,孔、釋兼存,則內外俱周,真俗斯暢矣。”


    時佛教盛於洛陽,中國沙門之外,自西域來者三千餘人,魏主別為之立永明寺千餘間以處之。處士南陽馮亮有巧思,魏主使與河南尹甄琛、沙門統僧暹擇嵩山形勝之地,立閑居寺,極岩壑土木之美。由是遠近承風,無不事佛,比及延昌,州郡共有一萬三千餘寺。


    是歲,魏宗正卿元樹來奔,賜爵鄴王。樹,翼之弟也。時翼為青、冀二州刺史,鎮鬱遊,久之,翼謀舉州降魏,事泄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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