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將軍、驃騎司馬陳伯之再引兵攻壽陽,魏彭城王勰拒之。援軍未至,汝陰太守傅永將郡兵三千救壽陽。伯之防淮口甚固,永去淮口二十餘裏,牽船上汝水南岸,以水牛挽之,直南趣淮,下船即渡;適上南岸,齊兵亦至。會夜,永潛進入城,勰喜甚,曰:“吾北望已久,恐洛陽難可複見,不意卿能至也。”勰令永引兵入城,永曰:“永之此來,欲以卻敵;若如教旨,乃是與殿下同受功圍,豈救援之意!”遂軍於城外。


    秋,八月,乙酉,勰部分將士,與永並勢擊伯之於肥口,大破之,斬首九千,俘獲一萬。伯之脫身遁還,淮南遂入於魏。


    魏遣鎮南將軍元英將兵救淮南,未至,伯之已敗,魏主召勰還洛陽。勰累表辭大司馬、領司徒,乞還中山;魏主不許。以元英行揚州事,尋以王肅為都督淮南諸軍事、揚州刺史,持節代之。


    甲辰,夜,後宮火。時帝出未還,宮內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輒開;比及開,死者相枕,燒三千餘間。


    時嬖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言於帝曰:“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諸殿以麝香塗壁,刻畫裝飾,窮極綺麗。役者自夜達曉,猶不副速。


    後宮服禦,極選珍奇,府庫舊物,不複周用。貴市民間金寶,價皆數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猶不能足。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又訂出雉頭、鶴氅、白鷺□。嬖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又各就州縣求人為輸,準取見直,不為輸送,守宰皆不敢言,重更科斂。如此相仍,前後不息。百姓困盡,號泣道路。


    軍主吳子陽等出三關侵魏,九月,與魏東豫州刺史田益宗戰於長風城,子陽等敗還。


    蕭懿之入援也,蕭衍馳使所親虞安福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於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仍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便放表還曆陽,托以外拒為事,則威振內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長史徐曜甫亦苦勸之,懿並不從。


    崔慧景死,懿為尚書令。有弟九人:敷、衍、暢、融、宏、偉、秀、憺、恢。懿以元勳居朝右,暢為衛尉,掌管籥。時帝出入無度,或勸懿因其出門,舉兵廢之;懿不聽。嬖臣茹法珍、王唅之等憚懿威權,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邪!”懿弟侄鹹為之備。冬,十月,己卯,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懿弟侄皆亡匿於裏巷,無人發之者;唯融捕得,誅之。


    丁亥,魏以彭城王勰為司徒,錄尚書事;勰固辭,不免。勰雅好恬素,不樂勢利。高祖重其事幹,故委以權任,雖有遺詔,複為世宗所留。勰每乖情願,常淒然歎息。為人美風儀,端嚴若神,折旋合度,出入言笑,觀者忘疲。敦尚文史,物務之暇,披覽不輟。小心謹慎,初無過失;雖閑居獨處,亦無惰容。愛敬儒雅,傾心禮待。清正儉素,門無私謁。


    十一月,己亥,魏東荊州刺史桓暉入寇,拔下笮戍,歸之者二千餘戶。暉,誕之子也。


    初,帝疑雍州刺史蕭衍有異誌。直後滎陽鄭植弟紹叔為衍寧蠻長史,帝使植以候紹叔為名,往刺衍。紹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紹叔家,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今日閑宴,是可取良會也。”賓主大笑。又令植曆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眾一戰!”送植於南峴,相持慟哭而別。


    及懿死,衍聞之,夜召張弘策、呂僧珍、長史王茂、別駕柳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議。茂,天生之子;慶遠,元景之弟子也。乙巳,衍集僚佐謂曰:“昏主暴虐,惡逾於紂,當與卿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眾,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葺之以茅,事皆立辦。諸將爭櫓,呂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


    是時,南康王寶融為荊州刺史,西中郎長史蕭穎胄行府州事,帝遣輔國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山陽將兵三千之官,就穎胄兵使襲襄陽。衍知其謀,遣參軍王天虎詣江陵,遍與州府書,聲雲:“山陽西上,並襲荊、雍。”衍因謂諸將佐曰:“荊州素畏襄陽人,加以唇亡齒寒,寧不暗同邪!我合荊、雍之兵,鼓行而東,雖使韓、白複生,不能為建康計;況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穎胄等得書,疑未能決。山陽至巴陵,衍複令天虎齎書與穎胄及其弟南康王龍穎達。天虎既行,衍謂張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近遣天虎往荊州,人皆有書。今段乘驛甚急,止有兩函與行事兄弟,雲‘天虎口具’;及問天虎而口無所說,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間必謂行事與天虎共隱其事,則人人生疑。山陽惑於眾口,判相嫌貳,則行事進退無以自明,必入吾謀內。是馳兩空函定一州矣。”


    山陽至江安,遲迴十餘日,不上。穎胄大懼,計無所出,夜遣唿西中郎城局參軍安定席闡文、諮議參軍柳忱,閉齋定議。闡文曰:“蕭雍州蓄養士馬,非複一日。江陵素畏襄陽人,又眾寡不敵,取之必不可製;就能製之,歲寒不為朝廷所容。今若殺山陽,與雍州舉事,立天子以令諸侯,則霸業成矣!山陽持疑不進,是不信我。今斬送天虎,則彼疑可釋。至而圖之,罔不濟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師貴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遠,得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斃耳。獨不見蕭令君乎?以精兵數千,竟為群邪所陷,禍酷相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且雍州士銳糧多,蕭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陽所能敵。若破山陽,荊州複受失律之責,進退無可,宜深慮之。”蕭穎達亦勸穎胄從闡文等計。詰旦,穎胄謂天虎曰:“卿與劉輔國相識,今不得不借卿頭!”乃斬天虎送示山陽,發民車牛,聲雲起步軍征襄陽。山陽大喜。


    甲寅,山陽至江津,單車白服,從左右數十人詣穎胄。穎胄使前汶陽太守劉孝慶等伏兵城內,山陽入門,即於車中斬之。副軍主李無履收餘眾請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穎胄慮西中郎司馬夏侯詳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詳求婚,未之許也。”乃以女嫁詳子夔,而告之謀,詳從之。乙卯,以南康王寶融教纂嚴,又教赦囚徒,施惠澤,頒賞格。丙辰,以蕭衍為使持節都督前鋒諸軍事。丁巳,以蕭穎胄為都督行留諸軍事。穎胄有器局,既舉大事,慮心委己,眾情歸之。以別駕南陽宗夬及同郡中兵參軍劉坦、諮議參軍樂藹為州人所推信,軍府經略,每事谘焉。穎胄、夬各獻私錢穀及換借富貲以助軍。長法寺僧素富,鑄黃金為龍數千兩埋土中。穎胄取之,以充軍費。


    穎胄遣使送劉山陽首於蕭衍,且言年月未利,當須明年二月進兵。衍曰:“舉事之初,所藉者一時驍銳之心。事事相接,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萬,糧用自竭;若童子立異,則大事不成。況處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紂,行逆太歲,豈複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勸南康王寶融稱尊號;不許。十二月,穎胄與夏侯詳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數帝及梅蟲兒、茹法珍罪惡。穎胄遣冠軍將軍天水楊公則向湘州,西中郎參軍南郡鄧元起向夏口。軍主王法度坐不進軍免官。乙亥,荊州將佐複勸寶融稱尊號;不許。夏侯詳之子驍騎將軍亶為殿中主帥,詳密召之,亶自建康亡歸。壬辰,至江陵,稱奉德皇太後之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宮,未即大號;可封十郡為宣城王、相國、荊州牧,加黃鉞,選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國如故。須軍次近路,主者備法駕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親人說蕭衍,迎南康王都襄陽,先正尊號,然後將軍;衍不從。王茂私謂張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扶天子以令諸侯,節下前進為人所使,此豈它日之長計乎!”弘策以告衍,衍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其克捷,則威振四海,誰敢不從,豈碌碌受人處分者邪!”


    初,陳顯達、崔慧景之亂,人心不安。或問時事於上庸太守杜陵韋睿,睿曰:陳雖舊將,非命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將乎?乃遣二子自結於蕭衍。及衍起兵,睿帥郡兵二千倍道赴之。華山太守藍田康絢帥郡兵三千赴衍。馮道根時居母喪,聞衍起兵,帥鄉人子弟勝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應衍。惔,忱之兄也。


    帝聞劉山陽死,發詔討荊、雍。戊寅,以冠軍長史劉澮為雍州刺史;遣驍騎將軍薛元嗣、製局監暨榮伯將兵及過糧百四十餘船送郢州刺史張衝,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死,疑衝,不敢進,停夏口浦;聞西師將至,乃相帥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將還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張衝與之結盟,遣軍主孫樂祖將數千人助僧寄守魯山。


    蕭穎胄與武寧太守鄧元起書,招之。張衝待元起素厚,眾皆勸其還郢,元起大言於眾曰:“朝廷暴虐,誅戮宰輔,群小用事,衣冠道盡。荊、雍二州同舉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治嚴上道,至江陵,為西中郎中兵參軍。


    湘州行事張寶積發兵自守,未知所附。楊公則克巴陵,進軍白沙,寶積懼,請降,公則入長沙,撫納之。


    是歲,北秦州刺史楊集始將眾萬餘自漢中北出,規複舊地。魏梁州刺史楊椿將步騎五千出頓下辯,遺集始書,開以利害,集始遂複將其部曲千餘人降魏。魏人還其爵位,使歸守武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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