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十六(起柔兆執徐,盡著雍敦牂,凡三年)


    蒼梧王下


    元徽四年丙辰,公元四七六年春,正月,己亥,帝耕籍田,大赦。


    二月,魏司空東郡王陸定國坐恃恩不法,免官爵為兵。


    魏馮太後內行不正,以李弈之死怨顯祖,密行鴆毒,夏,六月,辛未,顯祖殂。壬申,大赦,改元承明。葬顯祖於金陵,諡曰獻文皇帝。


    魏大司馬、大將軍代人萬安國坐矯詔殺神部長奚買奴,賜死。


    戊寅,魏以征西大將軍、安樂王長樂為太尉,尚書左仆射、宜都王目辰為司徒,南部尚書李詃為司空。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複臨朝稱製。以馮熙為侍中、太師、中書監。熙自以外戚,固辭內任;乃除都督、洛州刺史,侍中、太師如故。


    顯祖神主祔太廟,有司奏廟中執事之官,請依故事皆賜爵。秘書令廣平程駿上言:“建侯裂地,帝王所重,或以親賢,或因功伐,未聞神主祔廟而百司受封者也。皇家故事,蓋一時之恩,豈可為長世之法乎!”太後善而從之,謂群臣曰:“凡議事,當依古典正言,豈得但修故事而已!”賜駿衣一襲,帛二百匹。


    太後性聰察,知書計,曉政事,被服儉素,膳羞減於故事什七八;而猜忍多權數。高祖性至孝,能承顏順誌。事無大小,皆仰成於太後。太後往往專決,不複關白於帝。所幸宦者高平王琚、安定張祜、杞嶷、馮翊王遇、略陽苻承祖、高陰王質,皆依勢用事。祜官至尚書左仆射,爵新平王;琚官至征南將軍,爵高平王;嶷等官亦至侍中、吏部尚書、刺史,爵為公、侯,賞賜巨萬,賜鐵券,許以不死。又,太卜令姑臧王睿得幸於太後,超遷至侍中、吏部尚書,爵太原公。秘書令李衝,雖以才進,亦由私寵,賞賜皆不可勝紀。又外禮人望東陽王丕、遊明根等,皆極其優厚,每褒賞睿等,輒以丕等參之,以示不私。丕,烈帝之玄孫;衝,寶之子也。


    太後自以失行,畏以議己,群下語言小涉疑忌,輒殺之。然所寵幸左右,苟有小過,必加笞棰,或至百餘;而無宿憾,尋複待之如初,或因此更富貴。故左右雖被罰,終無離心。


    乙亥,加蕭道成尚書左仆射,劉秉中書令。


    楊運長、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景素乃與錄事參軍陳郡殷濔、中兵參軍略陽垣慶延、參軍沈飆、左暄等謀為自全之計。遣人往來建康,要結才力之士,冠軍將軍黃迴、遊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將國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垣祗祖,皆陰與通謀;武人不得誌者,無不歸之。時帝好獨出遊走郊野,欣之謀據石頭城,伺帝出作亂。道清、蘭之欲說蕭道成因帝夜出,執帝迎景素,道成不從者,即圖之;景素每禁使緩之。楊、阮微聞其事,遣傖人周天賜偽投景素,勸令舉兵。景素知之,斬天賜首送台。


    秋,七月,祗祖帥數百人自建康奔京口,雲京師已潰亂,勸令速入。景素信之,戊子,據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數。楊、阮聞祗祖叛走,即命纂嚴。己醜,遣驍騎將軍任農夫、領軍將軍黃迴、左軍將軍蘭陵李安民將步軍,右軍將軍張保將水軍,以討之;辛卯,又命南豫州刺史段佛榮為都統。蕭道成知黃迴有異誌,故使安民、佛榮與之偕行。迴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戰。”道成屯玄武湖,冠軍將軍蕭賾鎮東府。


    始安王伯融,都鄉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子也,楊、阮忌其年長,悉稱詔賜死。


    景素欲斷竹裏以拒台軍。垣慶延、垣祗祖、沈飆皆曰:“今天時旱熱,台軍遠來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一戰而克。”殷濔等固爭,不能得。農夫等既至,縱火燒市邑。慶延等各相顧望,莫有鬥誌;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為。黃迴迫於段佛榮,且見京口軍弱,遂不發。張保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數十人,自相要結,進擊水軍。甲午,張保敗死,而諸將不相應赴,複為台軍所破。台軍既薄城下,飆先帥眾走,祗祖次之,其餘諸軍相繼奔退,獨左暄與台軍力戰於萬歲樓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敵而散。乙未,拔京口。黃迴軍先入,自以有誓不殺諸王,乃以景素讓殿中將軍張倪奴。倪奴擒景素,斬之,並其三子,同黨垣祗祖等數十人皆伏誅。蕭道成釋黃迴、高道慶不問,撫之如舊。是日,解嚴。丙申,大赦。


    初,巴東建平蠻反,沈攸之遣軍討之。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峽中軍以赴建康。巴東太守劉攘兵、建平太守劉道欣疑攸之有異謀,勒兵斷峽,不聽軍下。攘兵子天賜為荊州西曹,攸之遣天賜往諭之。攘兵知景素實反,乃釋甲謝愆,攸之待之如故。劉道欣堅守建平,攘兵譬說不迴,乃與伐蠻軍攻斬之。


    甲辰,魏主追尊其母李貴人曰思皇後。


    八月,丁卯,立皇弟翽為南陽王,嵩為新興王,禧為始建王。


    庚午,以給事黃門侍郎阮佃夫為南豫州刺史,留鎮京師。


    九月,戊子,賜驍騎將軍道慶死。


    冬,十月,辛酉,以吏部尚書王僧虔為尚書右仆射。


    十一月,戊子,魏以太尉、安樂王長樂為定州刺史,司空李詃為徐州刺史。


    順皇帝


    升明元年丁巳,公元四七七年春,正月,乙酉朔,魏改元太和。


    己酉,略陽氐王元壽聚眾五千餘家,自稱衝天王;二月,辛未,魏秦、益二州刺史尉洛侯擊破之。


    三月,庚子,魏以東陽王丕為司徒。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白登;壬申,如崞山。


    初,蒼梧王在東宮,好緣漆帳竿,去地丈餘;喜怒乖節,主帥不能禁。太宗屢敕陳太妃痛捶之。及即帝位,內畏太後、太妃,外憚諸大臣,未敢縱逸。自加元服,內外稍無以製,數出遊行。始出宮,猶整儀衛。俄而棄車騎,帥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太妃每乘青犢車,隨相檢攝。既而輕騎遠走一二十裏,太妃不複能追;儀衛亦懼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而已。


    初,太宗嚐以陳太妃賜嬖人李道兒,已複迎還,生帝。故帝每微行,自稱“劉統”,或稱“李將軍”。常著小裦衫,營署巷陌,無不貫穿;或夜宿客舍,或晝臥道旁,排突廝養,與之交易,或遭慢辱,悅而受之。凡諸鄙事,裁衣、作帽,過目則能;未嚐吹篪,執管便韻。及京口既平,驕恣尤甚,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並執钅延矛,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無免者。民間擾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殆絕。針、椎、鑿、鋸,不離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阮佃夫與直閣將軍申伯宗等謀因帝出江乘射雉,稱太後令,喚隊仗還,閉城門,遣人執帝廢之,立安成王準。事覺,甲戌,帝收佃夫等殺之。


    太後數訓戒帝,帝不悅。會端午,太後賜帝毛扇。帝嫌其不華,令太醫煮藥,欲鴆太後。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官便應作孝子,豈複得出入狡獪!”帝曰:“汝語大有理!”乃止。


    六月,甲戌,有告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遊擊將軍孫超之與阮佃夫同謀者,帝登帥衛士,自掩三家,悉誅之,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沈勃時居喪在廬,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罵之曰:“汝罪逾桀、紂,屠戮無日。”遂死。是日,大赦。


    帝嚐直入領軍府。時盛熱,蕭道成晝臥裸袒。帝立道成於室內,畫腹為的,自引滿,將射之。道成斂板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後無複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臍。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嚐自磨鋋,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複為汝盡力邪!”帝乃止。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領軍功曹丹陽紀僧真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得坐受夷滅!存亡之機,仰希熟慮。”道成然之。


    或勸道成奔廣陵起兵。道成世子賾,時為晉熙王長史,行郢州事,欲使賾將郢州兵東下會京口。道成密遣所親劉僧副告其從兄行青、冀二州刺史劉善明曰:“人多見勸北固廣陵,恐未為長算。今秋風行起,卿若能與垣東海微共動虜,則我諸計可立。”亦告東海太守垣榮祖。善明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北虜苦動,反為公患。公神武高世,唯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猖蹶。”榮祖亦曰:“領府去台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床,恐即有叩台門者,公事去矣。”紀僧真曰:“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為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公為逆,何以避之!此非萬全策也。”道成族弟鎮軍長史順之及次子驃騎從事中郎嶷,皆以為:“帝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徒先人受禍耳。”道成乃止。


    東中郎司馬、行會稽郡事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躋起兵於東方,道成止之。


    越騎校尉王敬則潛自結於道成,夜著青衣,扶匐道路,為道成聽察帝之往來。道成命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一十五人,於殿中詗伺機便。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領軍府門。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於一處作適,宜待明夕。”員外郎桓康等於道成門間聽聞之。


    戊子,帝乘露車,與左右於台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飲酒醉,還仁壽殿寢。楊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曰:“明日當殺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織女度河,曰:“見當報我;不見,將殺汝!”時帝出入無常,省內諸閣,夜皆不閉,廂下畏相逢值,無敢出者;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是夕,王敬則出外。玉夫伺帝熟寢,與楊萬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廂下奏伎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以首與敬則。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唿,蕭道成慮蒼梧王誑之,不敢開門。敬則於牆上投其首,道成洗視,乃戎服乘馬而出,敬則、桓康等皆從。入宮,至承明門,詐為行還。敬則恐內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唿門甚急,門開而入。他夕,蒼梧王每開門,門者震懾,不敢仰視,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驚怖。既而聞蒼梧王死,鹹稱萬歲。


    己醜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樹下,以太後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會議。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須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曰:“尚書眾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次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床側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誰敢複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嗬之曰:“卿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乃止。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備法駕詣東城,迎立安成王。於是長刀遮粲、秉等,各失色而去。秉出,於路逢從弟韞,韞開車迎問曰:“今日之事,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曰:“兄肉中詎有血邪!今年族矣!”


    是日,以太後令,數蒼梧王罪惡,曰:“吾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安成王準,宜臨萬國。”追封昱為蒼梧王。儀衛至東府門,安成王令門者勿開,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宮。壬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改元,大赦。葬蒼梧王於郊壇西。魏京兆康王子推卒。


    甲午,蕭道成出鎮東府。丙申,以道成為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袁粲遷中書監;褚淵加開府儀同三司;劉秉遷尚書令,加中領軍;以晉熙王燮為揚州刺史。劉秉始謂尚書萬機,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無變;既而蕭道成兼總軍國,布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辛醜,以尚書右仆射王僧虔為仆射。丙午,以武陵王讚為郢州刺史;蕭道成改領南徐州刺史。


    八月,壬子,魏大赦。


    癸亥,詔袁粲鎮石頭。粲性衝靜,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乃就職。至是知蕭道成有不臣之誌,陰欲圖之,即時受命。


    初,太宗使陳昭華母養順帝;戊辰,尊昭華為皇太妃。


    丙子,魏詔曰:“工商皂隸,各有厥分;而有司縱濫,或染流俗。自今戶內有役者,唯止本部丞;若有勳勞者,不從此製。”


    蕭道成固讓司空;庚辰,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九月,乙酉,魏更定律令。


    戊申,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為侯、伯、子、男。


    冬,十月,氐帥楊文度遣其弟文弘襲魏仇池,陷之。


    初,魏徐州刺史李詃,事顯祖為侖部尚書,信用盧奴令範檦。詃弟左將軍瑛諫曰:“檦能降人以色,假人以財,輕德義而重勢利;聽其言也甘,察其行也賊,不早絕之,後悔無及。”詃不從,腹心之事,皆以語檦。


    尚書越黑,與詃皆有寵於顯祖,對掌選部。詃以其私用人為方州,黑對顯祖發之,由是有隙。頃之,詃發黑前為監藏,盜用官物,黑坐黜為門士。黑恨之,寢食為之衰少;逾年,複入為侍中、尚書左仆射,領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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