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宗往見慶之,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複望。今所忌憚,唯在於公;百姓喁喁,所瞻賴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遑遑,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應!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推旦暮及禍,四海重責將有所歸!仆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仆誠知今日憂危,不複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加老退私門,兵力頓闕,雖欲為之,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朝夕之死耳!殿中將帥,唯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宮省,受恩者多,沈修之輩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並三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入東討賊,大有鎧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帥以前驅,仆在尚書中,自當帥百僚按前代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諸所施為,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又聞屏左右,獨入閣內;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慶之曰:“感君至言。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事至,固當抱忠以沒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弟子也,將之鎮,帥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眾力,圖之易於反掌。機會難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於流涕,慶之終不從。文秀遂行。


    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諫,先閉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聞之,果往,不得進而還。帝乃使慶之從父兄子直閣將軍攸之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攸之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慶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義恭被支解,謂其弟中書郎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之藥而死。弟秘書郎昭明亦自經死。文季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薨,贈侍中、太尉,諡曰忠武公,葬禮甚厚。


    領軍將軍王玄謨數流涕諫帝以刑殺過差,帝大怒。玄謨宿將,有威名,道路訛言玄謨已見誅。蔡興宗嚐為東陽太守,玄謨典簽包法榮家在東陽,玄謨使法榮至興宗所。興宗謂法榮曰:“領軍殊當憂懼。”法榮曰:“領軍比日殆不複食,夜亦不眠,恆言收己在門,不保俄頃。”興宗曰:“領軍憂懼,當為方略,那得坐待禍至!”因使法榮勸玄謨舉事。玄謨使法榮謝曰:“此亦未易可行,期當不泄君言。”


    右衛將軍劉道隆,為帝所寵任,專典禁兵。興宗嚐與之俱從帝夜出,道隆過興宗車後,興宗曰:“劉君!比日思一閑寫。”道隆解其意,掐興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壬寅,立皇後路氏,太皇太後弟道慶之女也。


    帝畏忌諸父,恐其在外為患,皆聚之建康,拘於殿內,毆捶陵曳,無複人理。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皆肥壯,帝為竹籠,盛而稱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為“殺王”,休祐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惡之,常錄以自隨,不離左右。東海王禕性凡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範、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並得從容。嚐以木槽盛飯,並雜食攪之,掘地為坑,實以泥水,裸彧內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為歡笑。前後欲殺三王以十數;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諛說之,故得推遷。


    少府劉曚妾孕臨月,帝迎入後宮,俟其生男,欲立為太子。彧嚐忤旨,帝裸之,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提付太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釋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為之大赦,賜為父後者爵一級。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數皆第三,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亦第三,故惡之,因何邁之謀,使左右朱景雲送藥賜子勳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子勳典簽謝道邁、主帥潘欣之、侍書褚靈嗣聞之,馳以告長史鄧琬,泣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托,豈得惜門戶百口,期當以死報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帥文武,直造京邑,與群公卿士,廢昏立明耳。”戊申,琬稱子勳教,令所部戒嚴。子勳戎服出聽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諭之。四座未對,錄事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眾皆奉旨。乃以亮為諮議參軍,領中兵,總統軍事;功曹張沈為諮議參軍,統作舟艦;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彭澤令陳紹宗等並為將帥。初,帝使荊州錄送前軍長史、荊州行事張悅至湓口,琬稱子勳命,釋其桎梏,迎以所乘車,以為司馬。悅,暢之弟也。琬、悅二人共掌內外眾事,遣將軍俞伯奇帥五百人斷大雷,禁絕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諸郡民丁,收斂器械;旬日之內,得甲士五千人,出頓大雷,於兩岸築壘。又以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孫衝之為諮議參軍,領中兵,與陶亮並統前軍,移檄遠近。


    戊午,帝召諸妃、主列於前,強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廬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淵,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間訛言湘中出天子,帝將南巡荊、湘二州以厭之。明旦,欲先誅湘東王彧,然後發。


    初,帝既殺諸公,恐群下謀己,以直閣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為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趙等久在殿省,眾所畏服,皆為帝盡力;帝恃之,益無所顧憚,恣為不道,中外騷然。左右宿衛之士皆有異誌,而畏越等,不敢發。時三王久幽,不知所為,湘東王彧主衣會稽阮佃夫、內監吳興王道隆、學官令臨淮李道兒與直閣將軍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於文祖等陰謀弑帝。帝以立後故,假諸王閹人。彧左右錢藍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動止。


    先是,帝遊華林園竹林堂,使宮人倮相逐,一人不從命,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子罵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於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上帝矣!”於是巫覡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會稽公主並從,湘東王彧獨在秘書省,不被召,益憂懼。


    帝素惡主衣吳興壽寂之,見輒切齒,阮佃夫以其謀告寂之及外監典事東陽朱幼、細鎧主南彭城薑產之、細鎧將晉陵王敬則、中書舍人戴明寶。寂之等聞之,皆響應。幼豫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休仁、休祐。時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並聽出外裝束,唯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閣。柳光世與僧整,鄉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謀十餘人。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其夕,帝悉屏侍衛,與群巫及彩女數百人射鬼於竹林堂。事畢,將奏樂,壽寂之抽刀前入,薑產之次之,淳於文祖等皆隨其後。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山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唿“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後令,除征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為。


    休仁就秘書省見湘東王,即稱臣,引升西堂,登禦座,召見諸大臣。於時事起倉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猶著烏帽。坐定,休仁唿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雖未即位,凡事悉稱令書施行。宣太皇太後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王纂承皇極。及時,宗越等始入,湘東王撫接甚厚。廢帝母弟司徒、揚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頑悖有兄風,己未,湘東王以太皇太後令,賜子尚及會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釋謝莊之囚。廢帝猶橫屍太醫閣口。蔡興宗謂尚書右仆射王彧曰:“此雖兇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喪禮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將乘人。”乃葬之秣陵縣南。


    初,湘東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後養之。王事太後甚謹,太後愛王亦篤。王既弑廢帝,欲慰太後心,下令以太後弟子休之為黃門侍郎,茂之為中書侍郎。論功行賞,壽寂之等十四人皆封縣侯、縣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東海王禕為中書監、太尉。進鎮軍將軍、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為司徒、尚書令、揚州刺史,以山陽王休祐為荊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為南徐州刺史。乙醜,徙安陸王子綏為江夏王。


    丙寅,湘東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廢帝時昏製謬封,並皆刊削。


    庚午,以右衛將軍劉道隆為中護軍。道隆昵於廢帝,嚐無禮於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職,明帝乃賜道隆死。


    宗越、譚金、童太一等雖為上所撫接,內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從容謂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勞日久,應得自養之地;兵馬大郡,隨卿等所擇。”越等素已自疑,聞之,皆相顧失色,因謀作亂;以告沈攸之,攸之以聞。上收越等,下獄死。攸之複入直閣。


    辛未,徙臨賀王子產為南平王,晉熙王子輿為廬陵王。


    壬申,以尚書右仆射王景文為尚書仆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乙亥,追尊沈太妃曰宣太後,陵曰崇寧。


    初,豫州刺史山陽王休祐入朝,以長史、南梁郡太守陳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祐徙荊州,即以琰為督豫、司二州諸軍事、豫州刺史。


    有司奏路太後宜即前號,移居外宮;上不許。戊寅,尊路太後為崇憲皇太後,居崇憲宮,供奉禮儀,不異舊日。立妃王氏為皇後。後,景文之妹也。


    罷二銖錢,禁鵝眼、綖環錢,餘皆通用。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書,皆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閣,實為公私大慶。”琬以晉安王子勳次第居三,又以尋陽起事與世祖同符,謂事必有成,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閣是吾徒事耳!”眾皆駭愕。琬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陽,即與諮議參軍劉胡繕修兵械,簡集士卒,詐稱被太皇太後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馳檄,奉表勸子勳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陽王休祐為江州刺史,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即留本任。


    先是,廢帝以邵陵王子元為湘州刺史,中兵參軍沈仲玉為道路行事,至鵲頭,聞尋陽兵起,不敢進。琬遣數百人劫迎之,令子勳建牙於桑尾,傳檄建康,稱:“孤誌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謂上“轎害明茂,篡竊天寶,幹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饗。”


    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緩承子勳初檄,欲攻廢帝;聞廢帝已隕,即解甲下標。既而聞江、雍猶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懼,即遣諮議、領中兵參軍鄭景玄帥軍馳下,並送軍糧。荊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臨海王子頊,會稽將佐奉太守尋陽王子房,皆舉兵以應子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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