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九(昭陽大荒落,一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下


    元嘉三十年癸巳,公元四五三年春,正月,戊寅,以南譙王義宣為司徒、揚州刺史。


    蕭道成等帥氐、羌攻魏武都,魏高平鎮將苟莫於將突騎二千救之。道成等引還南鄭。


    壬午,以征北將軍始興王瀎為荊州刺史。帝怒未解,故瀎久留京口;既除荊州,乃聽入朝。


    戊子,詔江州刺史武陵王駿統諸軍討西陽蠻,軍於五洲。


    嚴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變服為尼,匿於東宮,又隨始興王瀎至京口。或出止民張昷家。瀎入朝,複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丁巳,上臨軒,瀎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在張昷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雲道育隨征北還都。上謂瀎與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聞其猶與往來,惆悵惋駭,乃命京口送二婢,須至檢覆,乃治劭、瀎之罪。潘淑妃抱瀎泣曰:“汝前祝詛事發,猶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嚴道育!上怒甚,我叩頭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為!可送藥來,當先自取盡,不忍見汝禍敗也。”瀎奮衣起曰:“天下事尋自當判,願小寬慮,必不上累!”


    己未,魏京兆王杜元寶坐謀反誅;建寧王崇及其子濟南王麗皆為元寶所引,賜死。


    帝欲廢太子劭,賜始興王瀎死,先與侍中王僧綽謀之;使僧綽尋漢魏以來廢太子、諸王典故,送尚書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


    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鑠、建平王宏皆為帝所愛。鑠妃,江湛之妹;隨王誕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勸帝立鑠,湛之意欲立誕。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謂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小不忍;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事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虎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將謂我無複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閣,謂僧綽曰:“卿向言將不太傷切直!”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鑠自壽陽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帝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瀎,瀎馳報劭。劭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帥張超之等謀為逆。


    初,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內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劭性黠而剛猛,帝深倚之。及將作亂,每夜饗將士,或親自行酒。王僧綽密以啟聞,會嚴道育婢將至,癸亥夜,劭詐為帝詔雲:“魯秀謀反,汝可平明守闕,帥眾入。”因使張超之等集素所畜養兵士二千餘人,皆被甲;召內外幢隊主副,豫加部勒,雲有所討。夜,唿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叔、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將軍王正見並入宮。劭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眾驚愕,莫能對。久之,淑、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斌懼,與眾俱曰:“當竭身奉命。”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嚐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恐既克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將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雲可罷乎!”淑還省,繞床行,至四更乃寢。


    甲子,宮門未開,劭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入朝之儀。唿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淑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劭命左右殺之。守門開,從萬春門入。舊製,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以偽詔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討。”令後隊速來。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及齋閣,拔刀徑上合殿。帝其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門階戶席直衛兵尚寢未起。帝見超之入,舉幾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湛之驚起,趣北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劭進至合殿中閣,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直,唿中書舍人顧嘏,嘏震懼,不時出,既至,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啟?”嘏未及答,即於前斬之。江湛直上省,聞喧噪聲,歎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於此!”乃匿傍小屋中,劭遣兵就殺之。宿衛舊將羅訓、徐罕皆望風屈附。左細仗主、廣威將軍吳興卜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唿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常來,雲何於今乃作此語!隻汝是賊!”手射劭於東堂。幾中之。劭黨擊之,斷臂而死。隊將張泓之、朱道欽、陳滿與天與俱戰死。左衛將軍尹弘惶怖通啟,求受處分。劭使人從東閣入,殺潘淑妃及太祖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興王使帥眾屯中堂。


    瀎時在西州,府舍人朱法瑜告瀎曰:“台內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瀎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入據石頭。瀎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濟不,騷擾不知所為。將軍王慶曰:“今宮內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瀎不聽,乃從南門出,徑向石頭,文武從者千餘人。時南平王鑠戍石頭,兵十亦千餘人。俄而劭遣張超之馳馬召瀎,瀎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朱法瑜固止瀎,瀎不從;出中門,王慶又諫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明公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兇黨自離。公情事如此,今豈宜去!”瀎曰:“皇太子令,敢有複言者斬!”既入,見劭,劭謂瀎曰:“潘淑妃遂為亂兵所害。”瀎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劭詐以太祖詔召大將軍義恭、尚書令何尚之入,拘於內;並召百官,至者才數十人。劭遽即位;下詔曰:“徐湛之、江湛弑逆無狀,吾勒兵入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兇克珍,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畢,亟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以防左右。以蕭斌為尚書仆射、領軍將軍,以何尚之為司空,前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征虜將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義綦,義慶之弟也。乙醜,悉收先給諸處兵還武庫,殺江、徐親黨尚書左丞荀赤鬆、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燾之孫也。以殷仲素為黃門侍郎,王正見為左軍將軍,張超之、陳叔兒等皆拜官、賞賜有差。輔國將軍魯秀在建康,劭謂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軍隊。劭不知王僧綽之謀,以僧綽為吏部尚書,司徒左長史何偃為侍中。


    武陵王駿屯五洲,沈慶之自巴水來,諮受軍略。三月,乙亥,典簽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殺逆,駿使元嗣以告僚佐。沈慶之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其餘將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為用。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


    壬午,魏尊保太後為皇太後,追贈祖考,官爵兄弟,皆如外戚。


    太子劭分浙江五郡為會州,省揚州,立司隸校尉,以其妃父殷衝為司隸校尉。衝,融之曾孫也。以大將軍義恭為太保,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為太尉,始興王瀎為驃騎將軍,雍州刺史臧質為丹陽尹,會稽太守隨王誕為會州刺史。


    劭料檢文帝巾箱及江湛家書疏,得王僧綽所啟饗士並前代故事,甲申,收僧綽,殺之。僧綽弟僧虔為司徒左西屬,所親鹹勸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國以忠貞,撫我以慈愛,今日之事,苦不見及耳;若得同歸九泉,猶羽化也。”劭因誣北第諸王侯,雲與僧綽謀反,殺長沙悼王瑾、瑾弟臨川哀王燁、桂陽孝侯覬、新渝懷侯玠,皆劭素所惡也。瑾義欣之子;義華,義慶之子;玠,義慶之弟子也。


    劭密與沈慶之手書,令殺武陵王駿。慶之求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以劭書示王,王泣求入內與母訣,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將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府主簿顏竣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眾!”王令竣拜謝慶之,慶之曰:“君但當知筆劄事耳!”於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內外整辦,人以為神兵。竣,延之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嚴誓眾。以沈慶之領府司馬;襄陽太守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為諮議參軍,領中兵;江夏內史朱修之行平東將軍;記室參軍顏設為諮議參軍,領錄事,兼總內外;以諮議參軍劉延孫為長史、尋陽太守,行留府事。延孫,道產之子也。


    南譙王義宣及臧質皆不受劭命,與司州刺史魯爽同舉兵以應駿。質、爽俱詣江陵見義宣,且遣使勸進於王。辛卯,臧質子敦等在建康者聞質舉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悅,下詔曰:“臧質,國戚勳臣,方讚翼京輦,而子弟波迸,良可怪歎。可遣宣譬令還,鹹複本位。”劭尋錄得敦,使大將軍義恭行訓杖三十,厚給賜之。


    癸巳,劭葬太祖於長寧陵,諡曰景皇帝,廟號中宗。


    乙未,武陵王發西陽;丁酉,至尋陽。庚子,王命顏竣移檄四方,使共討劭。州郡承檄,翕然響應。南譙王義宣遣臧質引兵詣尋陽,與駿同下,留魯爽於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為徐、兗二州刺史,起張永為青州刺史。思話自曆城引部曲還平城,起兵以應尋陽;建武將軍垣護之在曆城,亦帥所領赴之。南譙王義宣版張永為冀州刺史。永遣司馬崔勳之等將兵赴義宣。義宣慮蕭思話與永不釋前憾,自為書與思話,使長史張暢為書與永,勸使相與坦懷。


    隨王誕將受劭命,參軍事沈正說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辟未聞。今以江東驍銳之眾,唱大義於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麵兇逆,受其偽寵乎!”琛曰:“江東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須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為晚也。”正曰:“天下未嚐有無父無君之國,寧可自安仇恥而責義於餘方乎!今正以弑逆冤醜,義不同天,舉兵之日,豈求必全邪!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子,事實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共入說誕,誕從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謂素習武事,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悉召下番將吏,遷淮南岸居民於北岸,盡聚諸王及大臣於城內,移江夏王義恭處尚書下舍,分義恭諸子處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統寧朔將軍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司空中兵參軍徐遺寶以荊州之眾繼之。丁未,武陵王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


    劭立妃殷氏為皇後。


    庚戌,武陵王檄書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顏延之曰:“彼誰筆也?”延之曰:“竣之筆也。”劭曰:“言辭何至於是!”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於侍中下省,南譙王義宣子於太倉空舍。劭欲盡殺三鎮士民家口,江夏王義恭、何尚之皆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室累,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為然,乃下書一無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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