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二年乙酉,公元四四五年春,正月,辛卯朔,始行新曆。初,漢京房以十二律中呂上生黃鍾,不滿九寸,更演為六十律。錢樂之複演為三百六十律,日當一管。何承天立議,以為上下相生,三分損益其一,蓋古人簡易之法,猶如古曆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而京房不悟,謬為六十。乃更設新率,林鍾長六寸一厘,則從中呂還得黃鍾,十二旋宮,聲韻無失。


    壬辰,以武陵王駿為雍州刺史。帝欲經略關、河,故以駿鎮襄陽。


    魏主使散騎常侍宋愔來聘。


    二月,魏主如上黨,西至吐京,討徙叛胡,出配郡縣。


    甲戌,立皇禕為東海王,昶為義陽王。


    三月,庚申,魏主還宮。


    魏詔:“諸疑獄皆付中書,以經義量決。”


    夏,四月,庚戌,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高涼王那等,擊吐穀渾王慕利延於白蘭,秦州刺史代人封敕文、安遠將軍乙烏頭擊慕利延兄子什歸於枹罕。


    河西之亡也,鄯善人以其地與魏鄰,大懼,曰:“通其使人,知我國虛實,取亡必速。”乃閉斷道,使者往來,輒抄劫之。由是西域不通者數年。魏主使散騎常侍萬度歸發涼州以西兵擊鄯善。


    六月,壬辰,魏主北巡。


    帝謀伐魏,罷南豫州入豫州。辛亥,以南豫州刺史南平王鑠為豫州刺史。


    秋,七月,己未,以尚書仆射孟顗為左仆射,中護軍何尚之為右仆射。


    武陵王駿將之鎮,時緣沔諸蠻猶為寇,水陸梗礙;駿分軍遣撫軍中兵參軍沈慶之掩擊,大破之。駿至鎮,蠻斷驛道,欲攻隨郡;隨郡太守河東柳元景募得六七百人,邀擊,大破之。遂平諸蠻,獲七萬餘口。溳山蠻最強,沈慶之討平之,獲三萬餘口,徙萬餘口於建康。


    吐穀渾什歸聞魏軍將至,棄城夜遁。八月,丁亥,封敕文入枹罕,分徙其民千家還上邽,留乙烏頭守枹罕。


    萬度歸至敦煌,留輜重,以輕騎五千度流沙,襲鄯善。壬辰,鄯善王真達麵縛出降。度歸留軍屯守,與真達詣平城,西域複通。


    魏主如陰山之北,發諸州兵三分之一,各於其州戒嚴,以須後命。徙諸種雜民五千餘家於北邊,令就北畜牧,以餌柔然。


    壬寅,魏高涼王那軍至寧頭城,吐穀渾王慕利延擁其部落西度流沙。吐穀渾慕瓂之子被囊逆戰,那擊破之;被囊遁走,中山公杜豐帥精騎追之,度三危,至雪山,生擒被囊及吐穀渾什歸、乞伏熾磐之子成龍,皆送平城。慕利延遂西入於闐,殺其王,據其地,死者數萬人。


    九月,癸酉,上餞衡陽王義季於武帳岡。上將行,敕諸子且勿食,至會所設饌;日旰,不至,有饑色。上乃謂曰:“汝曹少長豐佚,不見百姓艱難。今使汝曹識有饑苦,知以節儉禦物耳。”


    裴子野論曰:善乎太祖之訓也!夫侈興於有餘,儉生於不足。欲其隱約,莫若貧賤。習其險限,利以任使;達其情偽,易以躬臨。太祖若能率此訓也,難其誌操,卑其禮秩,教成德立,然後授以政事,則無怠無荒,可播之於九服矣。


    高祖思固本枝,崇樹繈褓;後世遵守,迭據方嶽。及乎泰始之初,升明之季,絕咽於衾衽者動數十人。國之存亡,既不是係,早肆民上,非善誨也。


    魏民間訛言“滅魏者吳”,盧水胡蓋吳聚眾反於杏城,諸種胡爭應之,有眾十餘萬,遣其黨趙綰來上表自歸。冬,十月,戊子,長安鎮副將拓跋紇帥眾討吳,紇敗死。吳眾愈盛,民皆渡渭,奔南山。魏主發高平敕勒騎赴長安,命將軍叔孫拔領攝並、秦、雍三州兵屯渭北。


    十一月,魏發冀州民造浮橋於碻磝津。


    蓋吳遣別部帥白廣平西掠新平,安定諸胡皆聚眾應之。又分兵東掠臨晉巴東,將軍章直擊破之,溺死於河者三萬餘人。吳又遣兵西掠至長安,將軍叔孫拔與戰於渭北,大破之,斬首三萬餘級。


    河東蜀薛永完聚眾以應吳,襲擊聞喜。聞喜縣無兵仗,令憂惶無計;縣人裴駿帥厲鄉豪擊之,永宗引去。


    魏主命薛謹之子拔糾合宗、鄉,壁於河際,以斷二寇往來之路。庚午,魏主使殿中尚書拓跋處直等將二萬騎討薛永宗,殿中尚書乙拔將三萬騎討蓋吳,西平公寇提將萬騎討白廣平。吳自號天台王,署置百官。


    辛未,魏主還宮。


    魏選六州驍騎二萬,使永昌王仁、高涼王那分將之,為二道,掠淮、泗以北,徙青、徐之民以實河北。


    癸未,魏主西巡。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文史,兼通數術,有縱橫才誌;為員外散騎侍郎,不為時所知,憤憤不得誌。父默之為廣州刺史,以贓獲罪,大將軍彭城王義康為救解,得免。及義康遷豫章,熙先密懷報效。且以為天文、圖讖,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以範曄誌意不滿,欲引與同謀,而熙先素不為曄所重。太子中舍人謝綜,曄之甥也,熙先傾身事之。綜引熙先與曄相識。


    熙先家饒於財,數與曄博,故為拙行,以物輸之。曄既利其財,又愛其文藝,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從容說曄曰:“大將軍英斷聰敏,人神攸屬,失職南垂,天下憤怨。小人受先君遺命,以死報大將軍之德。頃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此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順天人之心,結英豪之士,表裏相應,發於肘腋,然後誅除異我,崇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七尺之軀,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歸諸君子,太人以為何如?”曄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節於魏武,張溫畢議於孫權,彼二人者,皆國之俊乿,豈言行玷缺,然後至於禍辱哉!皆以廉直勁正,不得久容。丈人之於本朝,不深於二主,人間雅譽,過於兩臣,讒夫側目,為日久矣,比肩競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鐵一言而劉班碎首,彼豈父兄之仇,百世之怨乎?所爭不過榮名勢利先後之間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發之不早;戮及百口,猶曰未厭。是可為寒心悼懼,豈書籍遠事也哉!今建大勳,奉賢哲,圖難地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鴻名,一旦包舉而有之,豈可棄置而不取哉!”曄猶疑未決。熙先曰:“又有過於此者,愚則未敢道耳。”曄曰:“何謂也?”熙先曰:“丈人弈葉清通,而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及相遇,而丈人曾不恥之,欲為之死,不亦惑乎!”曄門無內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曄默然不應,反意乃決。


    曄與沈演之並為帝所知,曄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嚐獨被引,曄以此為怨。曄累經義康府佐,中間獲罪於義康。謝綜及父述,皆為義康所厚,綜弟約聚義康女。綜為義康記室參軍,自豫章還,申義康意於曄,求解晚隙,複敦往好。大將軍府史仲承祖,有寵於義康,聞熙先有謀,密相結納。丹陽尹徐湛之,素為義康所愛,承祖因此結事湛之,告以密計。道人法略、尼法靜,皆感義康舊恩,並與熙先往來。法靜妹夫許曜,領隊在台,許為內應。法靜之豫章,熙先付以箋書,陳說圖讖。於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並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稱:“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湛之、曄等投命奮戈,即日斬伯符首及其黨與。今遣護軍將軍臧質奉璽綬迎彭城王正位辰極。”熙先以為舉大事宜須以義康之旨諭眾,曄又詐作義康與湛之書,令誅君側之惡,宣示同黨。


    帝之燕武帳岡也,曄等謀以其日作亂。許曜侍帝,扣刀目曄,曄不敢仰視。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濟,密以其謀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書,選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窮治。其夜,唿曄置客省,先於外收綜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詰問曄,曄猶隱拒;熙先聞之,笑曰:“凡處分、符檄、書疏,皆範所造,雲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曄墨跡示之,乃具陳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橈。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誌,此乃我負卿也。”又責前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那不作賊!”熙先於獄中上書謝恩,且陳圖讖,深戒上以骨肉之禍,曰:“願且勿遺棄,存之中書。若囚死之後,或可追錄,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


    曄在獄,為詩曰:“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曄本意謂入獄即死,而上窮治其獄,遂經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係。”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疇昔攘袂瞋目,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令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顏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曄、綜、熙先及其子弟、黨與皆伏誅。曄母至市,涕泣責曄,以手擊曄頸,曄色不怍;妹及妓妾來別,曄悲涕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曄收淚而止。


    謝約不預逆謀,見兄綜與熙先遊,常諫之曰:“此人輕事好奇,不近於道,果銳無檢,未可與狎。”綜不從而敗。綜母以子弟自蹈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矣。”


    收籍曄家,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不勝珠翠。母居止單陋,唯有一廚盛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籍。


    裴子野論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衝天之據;蓋俗之量,則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將之以禮,殆為鮮乎!劉弘仁、範蔚宗皆忸誌而貪權,矜才以徇逆,累葉風素,一朝而隕。向之所謂智能,翻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陳多不盡,為曄等辭所連引,上赦不問。臧質,熹之子也,先為徐、袞二州刺史,與曄厚善;曄敗,以為義興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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