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並求為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以後宮分給將帥,署置百官,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引兵向龍城,以討慕輿騰為名;丙子,頓兵城下。寶臨西門,會乘馬遙與寶語,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城中將士皆憤怒,向暮出戰,大破之,會兵死傷太半,走還營。侍禦郎高雲夜帥敢死士百餘人襲會軍,會眾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


    丁醜,寶大赦,凡與會同謀者,皆除罪,複舊職。論功行賞,拜將軍、封侯者數百人。遼西王農骨破見腦,寶手自裹創,僅而獲濟。以農為左仆射,尋拜司空、領尚書令。餘崇出自歸,寶嘉其忠,拜中堅將軍,使典宿衛。贈高陽王隆司徒,諡曰康。


    寶以高雲為建威將軍,封夕陽公,養以為子。雲,高句麗之支屬也,燕王皝破高句麗,徙於青山,由是世為燕臣。雲沉厚寡言,時人莫知,惟中衛將軍長樂馮跋奇其誌度,與之為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為將軍,永敗,徙和龍。


    仆射王國寶、建威將軍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納賄窮奢,不知紀極。惡王恭、殷仲堪,勸道子裁損其兵權;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繕甲勒兵,表請北伐;道子疑之,詔以盛夏妨農,悉使解嚴。


    恭遣使與仲堪謀討國寶等。桓玄以仁不得誌,欲假仲堪兵勢以作亂,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唯患相斃之不速耳。今既執大權,與王緒相表裏,其所迴易,無不如誌;孝伯居元舅之地,必未敢害之。君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皆以君為雖有思致,非方伯才。彼若發詔征君為中書令,用殷覬為荊州,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君宜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勳也。”仲堪心然之,乃外結雍州荊史郗恢,內與從兄南蠻校尉覬、南郡相陳留江績謀之。覬曰:“人臣各守職分,朝廷是非,豈藩屏之所製也!晉陽之事,不敢預聞。”仲堪固邀之,覬怒曰:“吾進不敢同,退不敢異。”績亦極言其不可。覬恐績及禍,於坐和解之。績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脅邪?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獲死所耳!”仲堪憚其堅正,以楊佺期代之。朝廷聞之,征績為禦史中丞。覬遂稱疾發,辭位。仲堪往省之,謂覬曰:“兄病殊為可憂。”覬曰:“我病不過身死,汝病乃當滅門。宜深自愛,勿以我為念!”郗恢亦不肯從。仲堪疑未決,會王恭使至,仲堪許之,恭大喜。甲戌,恭上表罪狀國寶,舉兵討之。


    初,孝武帝委任王珣,及帝暴崩,不及受顧命,珣一旦失勢,循默而已。丁醜,王恭表至,外戒嚴嚴,道子問珣曰:“二藩作逆,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珣弗之預,王、殷作難,何由可知!”王國寶惶懼,不知所為,遣數百人戍竹裏,夜遇風雨,各散歸。王緒說國寶矯相王之命召王珣、車胤殺之,以除時望,因挾君相發兵以討二藩。國寶許之。珣、胤至,國寶不敢害,更問計於珣。珣曰:“王、殷與卿素無深怨,所競不過勢利之間耳。”國寶曰:“將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歟!卿寧有爽之罪,王孝伯豈宣帝之儔邪?”又問計於胤,胤曰:“昔桓公圍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軍,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將何以待之?”國寶尤懼,遂上疏解職,詣闕待罪。既而悔之,詐稱詔複其本官。道子暗懦,欲求姑息,乃委罪國寶,遣縹騎諮議參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尚之,恬之子也。甲申,賜國寶死,斬緒於市,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乃罷兵還京口。國寶兄侍中愷、驃騎司馬愉並請解職;道子以愷、愉與國寶異母,又素不協,皆釋不問。戊子,大赦。


    殷仲堪雖許王恭,猶豫不敢下;聞國寶等死,乃始抗表舉兵,遣楊佺期屯巴陵。道子以書止之,仲堪乃還。


    會稽世子元顯,年十六,有雋才,為侍中,說道子以王、殷終必為患,請潛為之備。道子乃拜元顯征虜將軍,以其衛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命東平公儀去鄴,徙屯巨鹿,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斬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縱之。


    初,張掖盧水胡沮渠羅仇,匈奴沮渠王之後也,世為部帥。涼王光以羅仇為尚書,從光伐西秦。及呂延敗死,羅仇弟三河太守黮粥謂羅仇曰:“主上荒耄信讒,今軍敗將死,正其猜忌智勇之時也。吾兄弟必不見容,與其死之無名,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奮臂一唿,涼州不足定也。”羅仇曰:“誠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於西土,寧使人負我,我不忍負人也。”光果聽讒,以敗軍之罪殺羅仇及黮粥。羅仇弟子蒙遜,雄傑有策略,涉獵書史,以羅仇、黮粥之喪歸葬;諸部多其族姻,會葬者凡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昏荒無道,多殺不辜。吾之上世,虎視河西,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複上世之業,何如?”眾鹹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鬆郡,拔之,屯據金山。


    司徒左長史王廞,導之孫也,以母喪居吳。王恭之討王國寶也,版弎行吳國內史,使起兵於東方。弎使前吳國內史虞嘯等入吳興、義興召募兵眾,赴者萬計。未幾,國寶死,恭罷兵,符珪去職,反喪服。弎以起兵之際,誅異己者頗多,勢不得止,遂大怒,不承恭命,使其子泰將兵伐恭,箋於會稽王道子,稱恭罪惡;道子以其箋送恭,五月,恭遣司馬劉牢之帥五千人擊泰,斬之。又與弎戰於曲阿,眾潰,弎單騎走,不知所在。收虞嘯父下廷尉,以其祖潭有功,免為庶人。


    燕庫傉官驥入中山,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盡滅庫傉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結盟,人自為戰。甲辰,魏王珪罷中山之圍,就穀河間,督諸郡義租。甲寅,以東平公儀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封衛王。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殺拓跋觚以固眾心。


    鄴中官屬勸範陽王德稱尊號,會有自龍城來者,知燕主寶猶存,乃止。


    涼王光遣太原公纂將兵擊沮渠蒙遜忽穀,破之。蒙遜逃入山中。蒙遜從兄男成為涼將軍,聞蒙遜起兵,亦合眾數千屯樂涫。酒泉太守壘澄討男成,兵敗,澄死。男成進攻建康,遣使說建康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權臣擅命,刑殺無常,人無容處。一州之地,叛者相望,瓦解之形,昭然在目,百姓嗷然無所依附。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欲立忠於垂亡之國!男成等既唱大義,欲屈府君撫臨鄙州,使塗炭之餘,蒙來蘇之惠,何如?”業不從。相持二旬,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從男成之請。業素與涼侍中房晷、仆射王詳不平,懼不自安,乃許之。男成等推業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改元神璽。以男成為輔國將軍,委以軍國之任。蒙遜帥眾歸業,業以蒙遜為鎮西將軍。光命太原公纂將兵討業,不克。


    六月,西秦王乾歸征河州刺史彭奚念為鎮衛將軍;以鎮西將軍屋弘破光為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瑁為興晉太守,鎮枹罕。


    秋,七月,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群下離心。城中饑窘,詳不聽民出采穭,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麟自丁零入驤軍,潛襲中山,城門不閉,執詳,斬之。麟遂稱尊號,聽人四出采穭。人既飽,求與魏戰。麟不從,稍複窮餒。魏王珪軍魯口,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入其郛;麟進至泒水,為魏所敗而還。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人畜多死,將士皆思歸。珪問疫於諸將,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將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為國,在吾所以禦之耳,何患無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入其郛而還。


    燕以遼西王農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錄尚書事。


    涼散騎常侍、太常西平郭黴,善天文數術,國人信重之。會熒惑守東井,黴謂仆射王詳曰:“涼之分野,將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暗弱,太原公兇悍。一旦不諱,禍亂必起。吾二人久居內要,彼常切齒,將為誅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強,二苑之人,多其舊眾。吾欲與公舉大事,推乞基為主,二苑之眾,盡我有也。得城之後,徐更議之。”詳從之。黴夜以二苑之眾燒洪範門,使詳為內應;事泄,詳被誅,黴遂據東苑以叛。民間皆言聖人起兵,事無不成,從之者甚眾。


    涼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討黴。纂將還,諸將皆曰:“段業必躡軍後,宜潛師夜發。”纂曰:“業無雄才,恁城自守;若潛師夜去,適足張其氣勢耳。”乃遣使告業曰:“郭黴作亂,吾今還都;卿能決者,可早出戰。”於是引還。業不敢出。


    纂司馬楊統謂其從兄桓曰:“郭黴舉事,必不虛發。吾欲殺纂,推兄為主,西襲呂弘,據張掖,號令諸郡,此千載一時也。”桓怒曰:“吾為呂氏臣,安享其祿,危不能救,豈可複增其難乎?呂氏若亡,吾為弘演矣!”統至番禾,遂叛歸黴。弘,纂之弟也。


    纂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黴,大破之,乃得入姑臧。黴得光孫八人於東苑,及敗而恚,悉投於鋒上,枝分節解,飲其血以盟眾,眾皆掩目。


    涼人張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反於休屠城,與黴共推涼後將軍楊軌為盟主。軌,略陽氐也。將軍程肇諫曰:“卿棄龍頭而從蚮尾,非計也。”軌不從,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纂擊破黴將王斐於城西,黴兵勢漸衰,遣使請救於禿發烏孤。九月,烏孤使其弟驃騎將軍利鹿孤帥騎兵五千赴之。


    秦太後蚮氏卒。秦主興哀毀過禮,不親庶政。群臣請依漢、魏故事,即葬即吉。尚書郎李嵩上疏曰:“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聖性以光道訓,既葬之後,素服臨朝。”尹緯駁曰:“嵩矯常越禮,請付有司論罪。”興曰:“嵩忠臣孝子,有何罪乎!其一如嵩議。”


    鮮卑薛勃叛秦,秦主興自將討之。勃敗,奔沒弈幹,沒弈幹執送之。


    秦泫氏男姚買得謀弑秦主興,不克而死。


    秦主興入寇湖城,弘農太守陶仲山、華山太守董邁皆降之。遂至陝城,進寇上洛,拔之。遣姚崇寇洛陽,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徙流民二萬餘戶而還。


    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據方山以叛秦,興遣姚紹等討之,斬飛、鐵。


    興勤於政事,延納善言,京兆杜瑾等皆以論事得顯拔,天水薑龕等以儒學見尊禮,給事黃門侍郎古成詵等以文章參機密。詵剛介雅正,以風教為己任。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為人,居母喪,彈琴餘酒;詵聞之而泣,持劍求高,欲殺之,高懼而逃匿。


    中山饑甚,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甲子晦,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謂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與麟戰於義台,大破之,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張驤、李沈等先嚐降魏,複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璽緩,圖書、府庫珍寶以萬數,班賞群臣將士有差。追諡弟觚為秦湣王。發慕容詳塚,斬其屍;收殺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丁亥,遣三萬騎就衛王儀,將攻鄴。


    秦長水校尉姚珍奔西秦,西秦王乾歸以女妻之。


    河南鮮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皆附於禿發烏孤。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言拓跋涉珪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勸燕主寶南還,寶於是大簡士馬,將複取中原。遣鴻臚魯邃冊拜德為丞相、冀州牧,南夏公候牧守皆聽承製封拜。十一月,癸醜,燕大赦。十二月,調兵悉集,戒嚴在頓,遣將軍啟侖南視形勢。


    乙亥,慕容麟至鄴,複稱趙王,說範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將乘勝攻鄴,鄴中雖有蓄積,然城大難固,且人心恇懼,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阻河以待魏,伺釁而動,河北庶可複也。”時魯陽王和鎮滑台,和,垂之弟子也,亦遣使迎德,德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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