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戌,燕主俊遣領軍將軍慕輿根,將兵助司徒評攻馮鴦。根欲急攻之,評曰:“鴦壁堅,不如緩之。”根曰:“不然。公至城下經月,未嚐交鋒。賊謂國家力止於此,遂相固結,冀幸萬一。今根兵初至,形勢方振,賊眾恐懼,皆有離心,計慮未定,從而攻之,無不克者。”遂急攻之。鴦與其黨果相猜忌,鴦奔野王依呂護,其黨盡降。


    夏,四月,秦王堅如雍,祠五畤;六月,如河東,祀後土。


    秋,八月,豫州刺史謝弈卒。弈,安之兄也。司徒昱以建武將軍桓雲代之。雲,溫之弟也。訪於仆射王彪之。彪之曰:“雲非不才,然溫居上流,已割天下之半,其弟複處西藩;兵權萃於一門,非深根固蒂之宜。人才非可豫量,但當令不與殿下作異者耳。”昱頷之曰:“君言是也。”壬申,以吳興太守謝萬為西中郎將,監司、豫、冀、並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


    王羲之與桓溫箋曰:“謝萬才流經通,使之處廊廟,固是後來之秀。今以之俯順荒餘,近是違才易務矣。”又遺萬書曰:“以君邁往不屑之韻,而俯同群碎,誠難為意也。然所謂通識,正當隨事行藏耳。願君每與士卒之下者同甘苦,則盡善矣。”萬不能用。


    徐、兗二州刺史荀羨有疾,以禦史中丞郗曇為羨軍司。曇,鑒之子也。九月,庚辰,秦王堅還長安,以太尉侯守尚書令。於是秦大旱。堅減膳徹樂,命後妃以下悉去羅紈;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息兵養民,旱不為災。


    王猛日親幸用事,宗親勳舊多疾之。特進、姑臧侯樊世,本氐豪,佐秦主健定關中,謂猛曰:“吾輩耕之,君食之邪?”猛曰:“非徒使君耕之,又將使君炊之!”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頭於長安城門,不然,吾不處世!”猛以白堅。堅曰:“必殺此老氐,然後百寮可肅。”會世入言事,與猛爭論於堅前,世欲起擊猛。堅怒,斬之。於是群臣見猛皆屏息。


    趙之亡也,其將張平、李曆、高昌皆遣使降燕,已而降晉,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燕主俊使司徒評討張平於並州,司空陽騖討高昌於東燕,樂安王臧討李曆於濮。陽騖攻昌別將於黎陽,不拔。曆奔滎陽,其眾皆降。並州壁壘百餘降於燕,俊以右仆射悅綰為並州刺史以撫之。平所署征西將軍諸葛驤等帥壁壘百三十八降於燕,俊皆複其官爵。平帥眾三千奔平陽,複請降於燕。


    冬,十月,泰山太守諸葛攸攻燕東郡,入武陽,燕主俊遣大司馬恪統陽騖及樂安王臧之兵以擊之。攸敗走,還泰山,恪遂渡河,略地河南,分置守宰。


    燕主俊欲經營秦、晉,十二月,令州郡校實見丁,戶留一丁,餘悉發為兵,欲使步卒滿一百五十萬,期來春大集洛陽。武邑劉貴上書,極陳“百姓凋弊,發兵非法,必致土崩之變。”俊善之,乃更令三五發兵,寬其期日,以來冬集鄴。


    時燕調發繁數,官司各遣使者,道路旁午,郡縣苦之。太尉、領中書監封弈請“自今非軍期嚴急,不得遣使,自餘賦發皆責成州郡,其群司所遣彈督先在外者,一切攝還。”俊從之。


    燕泰山太守賈堅屯山茌,荀羨引兵擊之;堅所將才七百餘人,羨兵十倍於堅。堅將出戰,諸將皆曰:“眾少,不如固守。”堅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戰也。”遂出戰,身先士卒,殺羨兵千餘人,複還入城。羨進攻之,堅歎曰:“吾自結發,誌立功名,而每值窮厄,豈非命乎!與其屈辱而生,不若守節而死。”乃謂將士曰:“今危困,計無所設,卿等可去,吾將止死。”將士皆泣曰:“府君不出,眾亦俱死耳。”乃扶堅上馬。堅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今當為卿曹決鬥,若勢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複顧我也!”乃開門直出。羨兵四集,堅立馬橋上,左右射之,皆應弦而倒。羨兵眾多,從塹下斫橋,堅人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羨謂堅曰:“君父、祖世為晉臣,奈何背本不降?”堅曰:“晉自棄中華,非吾叛也。民既無主,強則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節!吾束脩自立,涉趙曆燕,未嚐易誌,君何匆匆相謂降乎!”羨複責之,堅怒曰:“豎子,兒女禦乃公!”羨怒,執置雨中,數日,堅憤惋而卒。


    燕青州刺史慕容塵遣司馬悅明救泰山,羨兵大敗,燕複取山茌。燕主俊以賈堅子活為任城太守。


    荀羨疾篤,征還,以郗曇為北中郎將、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諸軍事、徐、兗二州刺史,鎮下邳。


    燕吳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寶。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貴姓,不尊事可足渾後,可足渾氏銜之。燕主俊素不快於垂,中常侍□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吳國典書令遼東高弼為巫蠱,欲以連汙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長秋、延尉考驗,段氏及弼誌氣確然,終無撓辭。掠治日急,垂湣之,私使人謂段氏曰:“人生會當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歎曰:“吾豈愛死者耶!若自誣以惡逆,上辱祖宗,下累於王,固不為也!”辯答益明,故垂得免禍,而段氏竟死於獄中。出垂為平州刺史,鎮遼東。垂以段氏女弟為繼室;足渾氏黜之,以其妹長安君妻垂;垂不悅,由是益惡之。


    匈奴劉閼頭部落多叛,懼而東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後眾盡歸劉悉勿祈,閼頭奔代。悉勿祈,務桓之子也。


    升平三年己未,公元三五九年春,二月,燕主俊立子泓為濟北王,衝為中山王。


    燕人殺段勤,勤弟思來奔。


    燕主俊宴群臣於蒲池,語及周太子晉,潸然流涕曰:“才子難得。自景先之亡,吾鬢發中白。卿等謂景先何如?”司徒左長史李績對曰:“獻懷太子之在東宮,臣為中庶子,太子誌業,敢不知之!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聰敏,二也;沈毅,三也;疾諛喜直,四也;好學,五也;多藝,六也:謙恭,七也;好施,八也。”俊曰:“卿譽之雖過,然此兒在,吾死無憂矣。景茂何如?”時太子暐侍側,績曰:“皇太子天資岐嶷,雖八德已聞,然二闕未補,好遊畋而樂絲竹,此其所以為損也。”俊顧謂暐曰:“伯陽之言,藥石之惠也,汝宜誡之!”暐甚不平。


    俊夢趙主虎齧其臂,乃發虎墓,求屍不獲,購以百金;鄴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屍於東明觀下,僵而不腐。俊蹋而罵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數其殘暴之罪而鞭之,投於漳水,屍倚橋柱不流。及秦滅燕,王猛為之誅李菟,收而葬之。


    秦平羌護軍高離據略陽叛,永安威公侯討之,未克而卒。夏,四月,驍騎將軍鄧羌、秦州刺史啖鐵討平之。


    匈奴劉悉勿祈卒,弟衛辰殺其子而代之。五月,秦王堅如河東;六月,大赦,改元甘露。


    涼州牧張瓘,猜忌苛虐,專以愛憎為賞罰。郎中殷郇諫之。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須人教也。”由是人情不附。輔國將軍宋混,性忠鯁,瓘憚之,欲殺混及弟澄,因廢涼王玄靚而代之,征兵數萬,集姑臧。混知之,與澄帥壯士楊和等四十餘騎奄入南城,宣告諸營曰:“張瓘謀逆,被太後令誅之。”俄而眾至二千。瓘帥眾出戰,混擊破之。瓘麾下玄臚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眾悉降。瓘與弟琚皆自殺,混夷其宗族。玄靚以混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酒泉郡侯,代瓘輔政。混乃請玄靚去涼王之號,複稱涼州牧。混謂玄臚曰:“卿刺我,幸而不傷,今我輔政,卿其懼乎?”臚曰:“臚受瓘恩,唯恨刺節下不深耳,竊無所懼!”混義之,任為心膂。


    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馬奔滎陽。


    秦王堅自河東還,以驍騎將軍鄧羌為禦史中丞。八月,以鹹陽內史王猛為侍中、中書令,領京兆尹。特進、光祿大夫強德,太後之弟也,酗酒,豪橫,掠人財貨、子女,為百姓患。猛下車收德,奏未及報,已陳屍於市,堅馳使赦之,不及。與鄧羌同誌,疾惡糾案,無所顧忌,數旬之間,權豪、貴戚,殺戮、刑免者二十餘人,朝廷震栗,奸猾屏氣,路不拾遺。堅歎曰:“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


    泰山太守諸慕攸將水陸二萬擊燕,入自石門,屯於河渚。燕上庸王評、長樂太守傅顏帥步騎五萬與攸戰於東阿,攸兵大敗。


    冬,十月,詔謝萬軍下蔡,郗曇軍高平以擊燕。萬矜豪傲物,但以嘯詠自高,未嚐撫眾。兄安深憂之,謂萬曰:“汝為元帥,宜數接對諸將以悅其心,豈有傲誕如此而能濟事也!”萬乃召集諸將,一無所言,直以如意指四坐雲:“諸將皆勁卒”。諸將益恨之。安慮萬不免,乃自隊帥以下,無不親造,厚相親托。既而萬帥眾入渦、潁以援洛陽,郗曇以病退屯彭城。萬以為燕兵大盛,故曇退,即引兵還,眾遂驚潰。萬狼狽單歸,軍士欲因其敗而圖之,以安故而止。既至,詔廢萬為庶人,降曇號建武將軍。於是許昌、潁川、譙、沛諸城相次皆沒於燕。


    秦王堅以王猛為吏部尚書,尋遷太子詹事。十一月,為左仆射,餘官如故。


    十二月,封武陵王晞子為梁王。


    大旱。


    辛酉,燕主俊寢疾,謂大司馬太原王恪曰:“吾病必不濟。今二方未平,景茂衝幼,國家多難,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屬汝,何如?”恪曰:“太子雖幼,勝殘致治之主也。臣實何人,敢幹正統!”俊怒曰:“兄弟之間,豈虛飾邪!”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豈不能輔少主乎!”俊喜曰:“汝能為周公,吾複何憂!李績清方忠亮,汝善遇之。”召吳王垂還鄴。


    秦王堅以王猛為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居中宿衛、仆射、詹事、侍中、中書令,領選如故。猛上疏辭讓,因薦散騎常侍陽平公融、光祿、散騎西河任群、處士京兆朱彤自代。堅不許,而以融為侍中、中書監、左仆射,任群為光祿大夫,領太子家令;朱彤為尚書侍郎、領太子庶子。猛時年三十六,歲中五遷,權傾內外;人有毀之者,堅輒罪之,於是群臣莫敢複言。以左仆射李威領護軍,右仆射梁平老為使持節、都督北垂諸軍事、鎮北大將軍,戍朔方之西;丞相司馬賈雍為雲中護軍,戍雲中之南。


    燕所征郡國兵悉集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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