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還軍官渡,紹乃議攻許,田豐曰:“曹操既破劉備,則許下非複空虛。且操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後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誌,悔無及也。”紹不從。豐強諫忤紹,紹以為沮眾,械係之。於是移檄州郡,數操罪惡。二月,進軍黎陽。沮授臨行,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曰:“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伯珪,眾實疲敝,而主驕將忲,軍之破敗,在此舉矣。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其今之謂乎!”


    振威將軍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紹擁十萬眾,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少兵,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勢,願公無疑。”紹聞昱兵少,果不往,操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於賁、育矣!”


    袁紹遣其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沮授曰:“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聽。夏,四月,曹操北救劉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敵,必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操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裏,良大驚,來逆戰。操使張遼、關羽先登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而還,紹軍莫能當者。遂解白馬之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渡河追之,沮授諫曰:“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歎曰:“上盈其誌,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遂以疾辭。紹不許而意恨之,複省其所部並屬郭圖。紹軍至延津南,操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複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操曰:“勿複白。”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操顧攸而笑。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複白:“可上馬。”操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醜與顏良,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之,紹軍奪氣。


    初,操壯關羽之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使張遼以其情問之,羽歎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耳。”遼以羽言報操,操義之,及羽殺顏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劉備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操還軍官渡,閻柔遣使詣操,操以柔為烏桓校尉。鮮於輔身見操於官渡,操以輔為右度遼將軍,還鎮幽土。


    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孫策西擊黃祖,登誘嚴白虎餘黨,圖為後害,策還擊登,軍到丹徒,須待運糧。初,策殺吳郡太守許貢,貢奴客潛民間,欲為貢報仇。策性好獵,數出驅馳,所乘馬精駿,從騎絕不能及,卒遇貢客三人,射策中頰,後騎尋至,皆刺殺之。策創甚,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唿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丙年,策卒,時年二十六。權悲號,未視事,張昭曰:“孝廉,此寧哭時邪!”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昭率僚屬,上表朝廷,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周瑜自巴丘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張昭共掌眾事。時策雖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江、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流寓之士,皆以安危去就為意,未有君臣之固,而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遂委心而服事焉。


    秋,七月,立皇子馮為南陽王;壬午,馮薨。


    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操應袁紹,紹遣劉備將兵助辟,郡縣多應之。紹遣使拜陽安都尉李通為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或勸通從紹,通按劍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強盛,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操。通急錄戶調,朗陵長趙儼見通曰:“方今諸郡並叛,獨陽安懷附,複趣收其綿絹,小人樂亂,無乃不可乎?”通曰:“公與袁紹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聽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百姓困窮,鄰城並叛,易用傾蕩,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在險不貳,以為國家宜垂慰撫。而更急斂綿絹,何以勸善!”彧即白操,悉以綿絹還民,上下歡喜,郡內遂安。通擊群賊瞿恭等,皆破之。遂定淮、汝之地。時操製新科,下州郡,頗增嚴峻,而調綿絹方急。長廣太守何夔言於操曰:“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製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後乃可齊之以法也。”操從之。


    劉備略汝、潁之間,自許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強兵臨之,其背叛故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將騎擊備,破走之,盡複收諸叛縣而還。備還至紹軍,陰欲離紹,乃說紹南連劉表。紹遣備將本兵複至汝南,與賊龔都等合,眾數千人。曹操遣將蔡楊擊之,為備所殺。


    袁紹軍陽武,沮授說紹曰:“北兵雖眾而勁果不及南,南軍穀少而資儲不如北;南幸於急戰,北利在緩師。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八月,紹進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裏。操亦分營與相當。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曹操出兵與袁紹戰,不勝,複還,堅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榡而行。操乃為霹靂車,發石以擊紹樓,皆破,紹複為地道攻操,操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操眾少糧盡,士卒疲乏,百姓困於征賦,多叛歸紹者,操患之,與荀彧書,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製,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穀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操見運者,撫之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複勞汝矣。”紹運穀車數千乘至官渡。荀攸言於操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敵。擊,可破也!”操曰:“誰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將軍河東徐晃與史渙邀擊猛,破走之,燒其輜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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