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遮天之雲翻滾,那恐怖的怪獸似乎即將孕育而出,李西來和光子,離開人跡寥寥的碼頭,走進津門內城。


    每走一步,黑雲激蕩三分,壓下三分,直欲壓在人頭頂,說明倒蓋天靈,並非是說說而已,它真的能夠做到!


    連綿烏雲中,猛有電光劃過,隨後雷聲震耳,其勢愈烈,直到那電光鋪天蓋地,漫天銀蛇狂舞,猶如妖魔。


    一條條白線,在黑幕中閃亮,為這沉黑的幕布,添下道道青白的紋路,欲擊潰黑幕,但徒然無用。


    光芒一閃即逝,它並不能阻止黑幕,甚至多停留一個瞬間都做不到。


    黑幕太厚,完全不是乍現的光芒能夠驅散。


    既然無法取而代之,唯有共存之道,是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蓋在頭頂的黑幕帶來深深的壓抑,刻進心中。


    驟亮的電光劃過,震耳的雷聲轟鳴,讓那壓抑之中,生起一絲恐懼,害怕那黑幕壓下,電光噬人。


    李西來充耳不聞,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往相反的方向急敢。


    那是他們的家,可以幫助他們躲過這一場席卷天地的暴烈之雨。


    兩人的步伐受到阻礙,不由停在街邊,等行人散去。


    李西來側頭,皺眉道:“光子,你別多想了。”


    “嗯。”光子應著,輕撫懷中困倦的小白。


    小白今天像是沒睡飽,連近在眼前的李西來,它都沒有表露敵意,應該是太困了,困到懶得理會李西來。


    李西來眉目並未舒展,找話道:“等會就能看到我師父,還有翠翠,光子,他們一定也會很喜歡你的。”


    光子道:“是嗎?”


    李西來道:“當然是的,師傅為人古板,但人很好,不過霍廷恩那小子陰森森的,你有七竅玲瓏,今兒看看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至於陳真,傻小子一個,你可不要對他笑,非得迷死他不可。”


    李西來有些絮絮叨叨,光子默默聽著,忽問道:“翠翠呢?”


    李西來道:“她呀,是我的好妹妹,跟你一樣。”


    光子點頭,眼中一絲難以言明的神色閃過,垂著頭,嘴唇似乎在念動,對李西來後續的話語也不迴應。


    李西來頗感無聊,舉目四顧,方才的人流隻剩零星幾人,看來都已經迴到了家,閉上了門,隻管睡上一覺,又是一個大好日子,不過如果無家可歸該當如何?


    幾名肮髒的乞丐,蜷縮著身子,躲在那街邊角落,豔羨的望著疾行的人們,他們也想有躲雨的地方,卻隻能縮在旮旯犄角,如果雨勢不大,或許不會受到影響,但若是暴雨,必將透過僅有一絲遮擋的街角,冰涼的雨珠帶走身上的溫熱,一場大病在所難免,生死隻需數日就可分曉。


    李西來並非大善之人,他收迴目光,見人流疏落,心中頗為振奮,他是個有家的人,他現在要迴家,感覺真好。


    “霍師傅時日無多了,聽隔壁家李師傅說,前幾天去看望霍師傅,已是垂死之象,霍師傅人這麽好,未知天命死了怪可惜的。”閑言碎語,伴隨著氣喘聲,說話的人在奔跑,因為要躲雨。


    “這就是命啊,我倒覺得霍師傅這輩子挺值,生出了個有大福氣的兒子,前聖上的義子,今朝聖君亦是認其為弟,能生出這種光宗耀祖的兒子,霍師傅前世不知積了多少功德。”另一人身體強壯許多,雖在奔行,並未氣喘。


    原本的那人接道:“沒錯,剛剛霍公子還開門迎接京城來的皇親國戚,我如果能生出這種兒子,真是太好了!”


    “你是什麽人?哪裏有霍師傅的造化?別囉嗦了,趕緊迴去喝口熱茶。”兩人聊著聊著,從李西來身前掠過。


    李西來眉頭微皺,幽幽一歎,師傅為什麽不肯活下,明明他有冰山雪蓮,萬幸自己趕迴,還能再見師傅一眼,而現在霍廷恩改變,師傅應該也能帶著欣慰離開,隻是翠翠還這麽小……心中開導,李西來卻難以看開。


    光子上前,握住他手,“走吧。”


    李西來應著,心中頗有些哀色,腳步略顯沉重,不由望眼光子,見淡然麵色。


    師傅與他,尚非親生,隻是有三分自己強求得來的緣分,今朝眼看人如燈滅,心中難免鬱鬱,光子呢?


    那日山田夫婦身死,光子並未親見,但得知之後,毫無異色,那是她親生父母,養育她長大,為何不見傷悲?


    是七竅玲瓏無情嗎?李西來有些疑惑,七竅玲瓏雖非人心,但也是心,是心怎會無情?


    念及此處,忽然心中劇烈抽痛,好似心髒被人捏爆,李西來無法做到光子般淡然處之,不由麵露痛色。


    溫和力量自手掌傳來,撫慰李西來的痛楚。


    目中隱有水光,李西來凝神望去,卻依舊隻見光子淡漠的臉,好像世間無事能讓她上心。


    ‘不會的。’李西來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大了三分,攥緊那隻素手,溫暖的體溫和溫和的力量連續不斷,撫平心中之痛。


    ‘無情之至?他們又非我,怎會懂我,我非光子,又怎能猜測她呢?’笑意更甚。


    ……


    當霍府出現在眼前時,李西來目中透出幾分愕然,但見數十皇宮禁衛甲士橫立於門前,似乎在阻止外人探尋。


    “發生了什麽?”李西來喃喃自語,急步向前,一時間竟忘了自己仍拉著光子的手,幸好光子步伐跟上,就像知道李西來出現波動的心境,必然會導致他急步一樣。


    光子在李西來出現異動之時,步伐便已經快上三分。


    “誰?不得入內!”那甲士頭領麵如寒霜,冷冷逼視李西來,見得身旁光子,鐵血澆築的心湖,不由微泛漣漪。


    “我是霍師傅大弟子李……”李西來話音未落,府中驟然響起一聲嘶啞悲鳴,好似那老鴨子被人扼住脖頸,越攥越緊,直至捏斷了細長的鴨脖子,最後的生機泯滅時,發出的悲鳴之聲。


    李西來心中微震。“滾!”


    眾甲士齊刷刷亮出兵刃,李西來心中煩躁無比,幾乎讓他無法冷靜下來思考,猛地抬頭,青筋畢露,麵上冰冷勝過甲士頭領數倍,冷血之貌讓心堅如鐵的頭領脊背發涼,生死之間的恐怖一時似乎盡數籠罩於身。


    眾人不外如是,光子忽然道:“咱們走吧?”


    李西來不語,越過被震懾住的眾甲士,抬腳邁上第一節台階。


    腳步一落,遮天黑布作狂亂之姿,搖曳欲滅,搖曳欲瘋,電光刺啦啦大響,如在耳畔。


    電芒並未散去,猶如一條無頭銀蛇,自黑幕中冒出一截,明明沒有雙眼,卻像是緊盯著李西來。


    黑雲直落,橫跨萬丈距離,壓在霍府之頂,那屋簷之角,與那仿佛實質的黑幕,間隔不過三丈,一縷無可名狀的天威傾瀉。


    眾多殺人如麻的甲士心中壓抑無以複加,竟是兩腿一軟,不支倒地。


    麵對這黑幕,何人站立?


    眾人目光匯聚,但見李西來身軀筆挺,與光子挺身而立,猶如一對相抗天威的璧人。


    然黑幕翻滾,其中恐怖巨獸似現端倪,未曾露麵,已激起銀蛇囂狂,萬千銀蛇舞動,帶來雷聲滾天,眾甲士耳中嗡嗡作響,當響聲到達臨界點,卻是腦中一清,再不聽聲音。


    唯獨耳廓彎鉤,一縷赤色順著耳根溢出。


    一束青白電芒陡然射出,震耳欲聾的雷聲宛如為它掩蓋,電芒之速,遠超人之目力。


    但覺白光一現,霍府屋頂指天的簷角轟然爆碎,細碎石子四散,無力滾向庭院之中,有幾顆卻落在李西來腳邊,似是阻止他前進。


    光子眼中好像有些勸阻之意,李西來視而不見,抬腳邁進,堪堪九步,已入庭院之中。


    三人出現眼前,一人趴伏在地,形態癲狂,麵帶毫不掩飾的快意,他十分快樂,十分興奮,那神色之中,酣暢淋漓,好似此生做了此生最悅之事。


    他時而手舞足蹈,時而嘿嘿傻笑,口中喃喃,卻並非任何一個音節。


    那人神神經經顫栗一陣,像是餓了,他左顧右盼,趴伏的身子如蛆蟲蠕動,卻沒找到吃得,麵上似乎有些懊惱之色,忽然眼中大亮,仿佛聞到一絲香味。


    他抬起手臂,原來是手背不慎蹭破,流出一縷血跡,他聞了聞手臂,很認真的思索,倏地張開大口,一口啃下,撕下一小塊皮肉。


    猩紅四溢,在他的嘴角,在他的手臂,他卻麵露極大的欣悅神色,吃得滿口生津,津津有味,神色絲毫不見偽裝。


    李西來見他麵上享受神色,心中不由一寒。


    但他可以確認,那人口中所食自己的血肉,就是世間一切珍饈美味的集合。


    霍廷恩?瘋了?


    李西來眉頭緊鎖,心中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霍廷恩心智之堅韌,遠超常人之想象,李西來從未想過他會瘋,他不可能是那種人。


    眼前的前景,讓李西來不得不承認,霍廷恩,高興的瘋了!


    光子目露憐憫之色:“他確實是瘋了。”


    七竅玲瓏若說人瘋,那就是鐵板釘釘之事,因為無人能瞞玲瓏之人,那是比聖人之目,聖人之心更通曉人心的存在。


    但霍廷恩,為什麽會瘋?


    剩下兩人,卻是兩名甲士,因方才天威,僵立在地似乎沒有迴神。


    而霍廷恩,因為已瘋,絲毫感受不到所謂天威,瘋子不敬天地,不知天威,隻知道吃肉。


    李西來目光望去,見兩人相互合作,抬著蓋著白布的擔架。


    李西來心中微震,大步過去,掀開白布,剛露額角,不由麵色一變,手上無力,驚唿道:“師傅!”


    霍元甲雙目緊閉,泛起缺氧的浮白,似是死了。


    李西來心中一慟,單膝跪地,眼有淚光。“為何不讓我見您最後一麵?”


    李西來淚水決堤,光子在旁默然不語,忽而側頭望了眼霍廷恩,麵上似是有些疑惑,旋即搖了搖頭。


    李西來一時哽咽難言,那黑幕似乎也感知到他的感傷,囂狂之態收斂許多,銀蛇稀落,更不射出,卻不知是真因有感李西來心中之痛,還是說,僅僅是醞釀,為那頭真正的恐怖巨獸而蓄勢。


    光子淡淡道。“人終究是要死的。”


    李西來泣聲道:“我知道,光子,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啊!”李西來悵然搖頭,淚珠順著臉龐滑落,落進地裏,但很快,當雨落下,會將它的痕跡洗刷幹淨。


    光子不語。


    那兩名甲士迴過神來,李西來厲聲道:“放下我師傅,滾!”


    自始至終,未看霍廷恩一眼,他卻已經吃完了一小塊手臂上的血肉,眼中更顯貪婪,肆無忌憚一咬,再撕下一大塊,欣悅無比,仿佛不是在吃自己。


    巔峰氣勢悲憤而發,兩名甲士剛受天威之故,心神不穩,在受這人世間巔峰高手之威,手一抖,擔架落下。


    白布很輕,擔架重,人更重,白布飄開。


    光子餘光一瞥,伸手欲拿住那白布,為霍元甲重新罩上,卻有一隻手握住了光子的手,兩名甲士遠走,李西來見得眼前,雙目圓睜,似要脫眶而出,狂吼道:“這是什麽!”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霍元甲頸上為何會有勒痕,那勒痕呈青紫之色,那是血液失卻了氧氣,所凝固的顏色,那後頸邊沿,五根手指的印記,觸目驚心。


    李西來雙目赤紅,猶似擇人而噬之獸,盯著滿口血腥的霍廷恩。


    霍廷恩恍若未覺,他吃得很開心,他咬下的一大塊可以讓他嚼很久,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把自己吃。


    “死!”不見李西來動作,他已扼住霍廷恩脖頸,霍廷恩張皇掙紮,口中尚含著鮮血淋漓的肉塊,血液參雜著唾液和碎肉粒,一部分滑進吼道,一部分滑出,沾上李西來食指與大拇指連接的皮肉,又濕又滑又惡心!


    “裝瘋賣傻!”李西來殺意似要破體而出,光子靜靜看著,她好像知道,李西來已經有些亂了,但她不能阻止。


    霍廷恩掙紮,像個傻子一樣掙紮。


    但不得不承認,傻子隻剩下的本能,讓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霍廷恩兩手拍打李西來扼住他的手,那帶著偌大傷口,缺失大量皮肉的手臂,不知為何,力氣卻不減分毫。


    他拉扯,他撕扯,鮮血沾濕李西來衣裳,但那扼住脖頸的手如鋼似鐵,霍廷恩掙紮的動作不由微頓。


    他好像知道掙紮無用,眼中泛起將死的光芒,可他不能這樣死了,他還要吃,於是他伸出食指,插入李西來手掌空隙,隻為讓喉頭爭得一分空間,好讓喉管中美味的肉沫落進肚子裏。


    霍廷恩做到了,他真的是十分頑強。


    第一場雨,因他而下。


    他是當之無愧的心智堅韌之輩,那堅韌的心智,已經無法用人間的言語來形容,在不可能抵擋的李西來手中,他依舊靠著這堅韌,吃了一口美味的肉沫。


    李西來眼中居然出現畏懼之色。“霍廷恩吃自己,他難道感受不到痛疼嗎?或者是說,他真的已經瘋了,為什麽瘋了,高興的瘋了,為什麽高興,他是魔鬼嗎?他親手弑父,竟然會高興的瘋了,他是個人嗎?他是什麽,十八層地獄裏最髒髒,最邪惡,不該出現在人世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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