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期,香怡做接親使者,張鶯做伴娘率領吹鼓手抬著轎子去城裏迎親。少春送出門,笑道:“妹妹,好做新娘。”宮秀徑自歡歡喜喜的穿著喜服坐轎子去了。少春怪道:“恁麽高興?”心下著實氣惱她一說嫁人,便將仇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璧廂鼓樂喧天接了新娘子迴來,廳堂上崇堯,張雁坐著,以長兄長嫂身份受了拜禮,夫妻對拜了,成了禮。張鶯,香怡送著宮秀入了霍演那間布置的花團錦簇的洞房。昱人等親朋鄉鄰多祝賀霍演,霍演舉杯敬謝諸人。昱人拉住他的手,笑道:“十四弟娶得好美貌娘子。”霍演道:“十二哥沒見過,如何曉得她是美是醜?”昱人道:“怎沒見過。你去揭開蓋頭,便知我說的真假了。”霍演聽得心裏癢癢,笑道:“如果真是美人。可要謝過十二哥吉言了。”馬留,喬在川等眾兄弟輪番勸酒,將個霍演灌得有些飄飄然了,方才歇手。


    日頭西斜,賓客多已散去。霍演踉蹌推門進屋,見那新娘子鳳冠霞帔端坐在床沿上,蓋頭晃晃蕩蕩的。聽的外麵崇堯關鎖了大門,院子裏靜悄悄的沒了人聲。霍演逡巡一會,來到床前,畏畏縮縮的伸手去揭蓋頭,心下禱告:“隻盼相似的張鶯五六分也好。”須臾將蓋頭掀過一邊,見是個熟悉的麵孔。宮秀盈盈含笑地盯著他。霍演急把眼擦擦,定睛仔細一認,怪異的叫了一聲:“宮,宮秀。怎麽是你?”宮秀含顰帶笑道:“怎的。不喜歡?”霍演搖頭,詫異道:“不不,我還真不知道是你。你們搞什麽鬼。”宮秀笑道:“以後我是你的娘子了,你還要去喜歡張鶯麽?”霍演氣唿唿的坐在凳子上,叫屈道:“哪裏會。隻是你怎麽肯就嫁我呢?”


    宮秀笑道:“之前我是有些鄙薄相公為人,可是那日相公哭泣與鶯兒不能成就姻緣。我便曉得相公是個癡情的人,故而大娘子教媒婆來求親,我就應允了。意外麽?”霍演道:“是有些意外。你不在乎我沒行止麽?”宮秀起身過來,溫婉的說:“我已嫁給你了,還要懷疑我不是真心麽?你呢,是不是喜歡我?”霍演說道:“那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心動了。隻是之前心裏裝著張鶯,割舍不下,所以才做出沒下梢的事。幸得你不計較,足見妹妹好情。”宮秀笑道:“以後可不許你三心二意的了。”霍演指天盟誓道:“若是負了妹妹,教我前程不吉。”目注著她嬌豔的笑臉,心猿意馬忍耐不住,便笑道:“妹妹。我們歇息去休。”喉急的拽了她手就要去尋歡。宮秀掙住腳,笑道:“從容些個,且先吃過合巹酒。”霍演笑道:“應該的。”宮秀斟了兩杯酒,送到霍演麵前一杯來。霍演接過,兩個四目相對含情帶笑,交臂吃合巹酒。


    吃過合巹酒,說笑間愈見兩情相得,欣然相攜踱入繡帳共枕同衾,寬衣解帶,忙行雲雨。真個是男貪女愛,略不羞縮,恣情歡謔,極人間之樂,一夜纏綿快活自不必說。次日一早,兩個新人相攜來向崇堯,張雁,恪卿見禮,拜謝成佳緣。崇堯喜道:“十四弟成了家室,八哥我也了了一樁心願。”張雁拉著宮秀的手,笑道:“妹妹,我可把十四弟交給你了,管不管好他,是你的事了。”宮秀一笑道:“姐姐放心。相公他待我很好,量他不會負我。”霍演笑道:“大娘多慮了。我娶得宮秀為妻,此生足矣。”張雁道:“但願你們百年好合,比翼雙飛,生兒育女,美滿幸福。”恪卿含笑,語重心長道:“夫妻乃是前世姻緣分定,可不是戲耍。要相敬相愛,彼此不負,方能保得有美好結果。”宮秀聽她說的利害,感人肺腑,含淚道:“二娘的話,宮秀銘記於心。”


    稍後,張鶯來祝賀霍演,說道:“演哥哥,鶯兒衷心祝福你們和諧幸福,夫妻偕老。”霍演甚是感動,笑道:“鶯兒妹妹,謝謝你。”自此一家和睦相處,彼此略無嫌隙。霍演一心放在宮秀身上,真是如膠似漆,暮樂朝歡,好不快活。宮秀與霍演情意綢繆,多日來相處,深知崇堯一家不像是奸惡之輩,未敢深信承嗣之言,心上畢竟放不下家兄究竟是何人所殺。一晚雲雨興罷,宮秀便問起向日舜王坪故事。霍演是個愛好虛榮的主,又要在宮秀麵前擺神氣,直將以往舜王坪多少英雄事跡添油加醋,說的天花亂墜,哄她開心。宮秀笑罷,問道:“那麽厲害,就沒遇上幾個對頭?”霍演遲疑道:“這個,說了不好。”宮秀撒個嬌,依偎在他懷裏,纏著問:“說呀,有甚不好說的。過去的事了,說說我聽,隻當消遣解悶則個。”


    霍演摟著她笑道:“到是有那麽幾個厲害對頭。他們是師兄弟三個,武藝高強,身懷絕技。八哥,十二哥幾番險些遭了毒手呀。”宮秀心道:“是了。我哥哥必然是跟他有過節的,且問他我哥哥到底是怎麽死的。”問道:“這幾個怎麽厲害了,那又是怎麽就都死了。”霍演歎息一聲道:“你曾見後院廂房供奉的靈位麽?”宮秀道:“見過,他們都是什麽人,莫不是都死在了這師兄弟三個手上。”霍演忍不住垂淚,哽咽道:“便是這三個助紂為虐,與我們做對頭。害得他們一個個死在鬼子手上。”便將洛陽城外相遇,彼此結仇的事說了,及至後來他們上了舜王坪落腳舉旗禦敵許多事說了。


    宮秀道:“那麽那師兄弟三個怎樣死的?”霍演道:“老大九天鶴路登雲死在我舜王坪兵將亂箭之下。老二三尺蛇李莫南死在八哥跟大娘子手上。”宮秀聞言一震,心道:“李大哥的哥哥果然是死在呂崇堯跟張雁手裏。”慌急的問道:“那麽宮不渝呢?”霍演驚訝道:“你知道老三名喚宮不渝?”宮秀見他驚愕,隻怕他生疑,噗嗤一笑道:“道聽途說,哪個不曉得。”霍演道:“百裏花宮不渝是個好色之徒,死在一個名喚裴心語的姑娘劍下。那個裴姑娘後來教迴紇人抓去番邦,多是要死在番邦了。”宮秀含淚道:“那個姑娘是個什麽人,因何要殺宮不渝?”霍演道:“她不是我舜王坪的人,倒是跟宮不渝他們是一夥來的。宮不渝玷汙了她,故而結仇,不知怎的就下手殺了。”


    宮秀聽到此處,一切都水落石出,偷偷抹去淚水,心道:“原來不幹八哥跟大娘子的事,也與舜王坪沒有瓜葛。”心下好是歡喜。想著是不是要把這件事告訴少春,心道:“李大哥知道了他哥哥真是被八哥跟大娘子殺了,必然更是下定決心跟八哥一家過不去。八哥跟大娘子待我這樣好,我不能恩將仇報呀。”


    過兩日,宮秀乘轎子迴城,見了少春,哄他說:“相公親口說了,我哥哥跟你哥哥都不是舜王坪的人殺的,是死在亂軍之中。”少春倒吃一驚,叫道:“宮秀,你這才過門幾天,就被哄傻了。幫起仇人說話來了。”宮秀叫苦道:“我沒有。真不是他們殺的。我們被田承嗣騙了。”少春悶坐,半晌道:“妹妹嫁人了,向著夫家。我不怪你,可是你莫忘了你是誰家的妹妹。霍演知道了你是宮不渝的妹妹,還設計誘奸張鶯,是為了教他兄弟反目,他還能那麽一如既往地愛你麽?。”


    宮秀聞言,吃這一驚不小。少春道:“你若是想要跟霍演好好過日子,就幫我除掉呂崇堯,白昱人。之後我們各走各路,兩不相幹。否則我就去告訴霍演你的一切過去。”宮秀著實害怕起來,跌足道:“你好狠。李少春,我瞎了眼遇上你。”少春道:“除掉呂崇堯,呂家那麽多家財還不都是你跟霍演的,兩口子生兒育女,這輩子都不用為生計發愁。”宮秀垂淚勸他道:“李少春,冤冤相報何時了呢。你哥哥他是死有餘辜,八哥他們是為民除害。你若是報仇,豈不是要步你哥哥後塵。”少春叫道:“我不管。你想要好好活著,就須得幫我。不然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兩個吵得不可開交時,門外一個將官領著個隨從走進門來。那隨從叫道:“李少春,湯校尉來了,還不快出來答話。”宮秀抹淚轉入內室去了。少春一聽是湯校尉,趕緊上前行禮,惶恐道:“一介草民,何敢勞駕校尉大人屈駕寒舍。若有差遣傳喚一聲便是了。”湯平道:“不須多禮,且去府衙說話。”少春一驚道:“恁麽我又沒犯事,教我去見韋大人。”湯平道:“若是拿你,朱票早來了。”少春隻得起身隨行。來到府衙,元甫教後堂說話,少春方始放下戒懼心,心下惴惴,畢竟不安。


    元甫道:“你跟城外呂家結成姻親,可曉得他家遭賊的事體,畢竟是與逆黨有無牽連呢?”少春早已聽聞不久前長洲軍在呂家搜捕罪犯的事,一見元甫說出這樣話來,早懂得了元甫是要與崇堯做對頭了。那是正中下懷的事,心下暗喜之餘,故作驚嚇之狀,跪倒叫道:“爺爺饒命,我其實不曉得他是跟方清賊黨有關係的。”隻這一句便是認了崇堯跟方清有撇不清的關係了。元甫見他湊趣,笑道:“我知道不幹你的事。都是那呂崇堯做的不是,起來迴話。”少春起身侍立一側,道:“爺爺有甚見諭,草民肝腦塗地,萬死不辭。”元甫道:“你是我治下良民,量來不會與賊黨同謀。隻是一件,呂崇堯的家事你是曉得的,是否有個計較教他現出原形。事成之後,呂家家業歸你所有,如何?”少春千恩萬謝道:“爺爺要懲奸除惡,維護治安。草民當盡力輔助,豈敢貪圖錢財。”甚是歡喜元甫亦是同道中人,隻想:“這番呂崇堯死定了。”


    元甫向他問計。少春道:“他家大娘子身邊有個養娘,她爹是個油嘴渾渾,不務正業,盡幹些偷雞摸狗勾當。又好賭,欠下很多高利貸,債主索討,逼得他東躲西藏要上吊。隻要韋大人將此人捉拿到府衙,嚴刑拷打,追討債務,教他女兒來還債。那時威逼利誘,不怕她不肯出堂首告。”元甫笑道:“少春真乃智賽諸葛的真謀士呀。事成之後,必然量才委任,賞你個官做。”少春稱謝道:“爺爺超拔草民於微塵,真乃再生父母。必當以死報效。”元甫笑笑,命湯平送少春出了府衙。少春迴家,宮秀便問:“韋元甫傳喚大哥去說了什麽?”少春不敢說破,隻說是體察民情,話話家常,遂款留宮秀小住兩日。宮秀也想規勸他收手,遂欣然住下,隻把好話解勸。少春含糊應允,暗自禱告元甫速速行事,好早日雪了心中之恨。


    那元甫早派人把那養娘的爹拿入府衙,以所欠債務追討,又追究他所做的不是,恫嚇他必須將女兒抵債,否則就要杖責比較。養娘的爹被杖責二十餘板,早疼痛難當,嚇的魂不附體,依著湯平所囑,趕緊教人喚來其女。養娘不知是甚事體,被哄出呂家,帶到府衙,一見其父淒慘之狀,早嚇的戰戰兢兢,汗出如漿。湯平厲聲道:“你爹做了不是,又欠下債款,需用你抵債。”養娘不忍見爹受苦,墮淚道:“民女情願以身抵債,代父償還。”湯平大聲道:“隻你能值幾錢,賣到娼家也還不了。這裏有一個可救你父女的生路,你們無需償還債務,又不須追究往日過惡。”養娘道:“爺爺有甚主張,民女舍身以報。”


    湯平道:“隻招出你家家主呂崇堯跟反賊的事體,就是一條生路。”養娘聞言,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叫哭起來:“民女家主是個好人,不曾與反賊來往,教我如何扯謊陷害他家。”湯平冷笑道:“呂家給你什麽好處,教你這麽守口如瓶?不動大刑,你是不肯招承了。”命教左右取拶子來拶指。養娘受刑,熬疼不過,隻得說:“實是有一日他家將我們支開,似乎送走了甚人,還牽走了馬廄中一匹馬。其實一概不知。”湯平道:“這就是了。你可招供畫押,隻說親眼所見他家窩藏罪犯,又送走了。今晚可以隨著官軍前去他家指認。事成之後官府替你父還債,另外送你父女盤纏離開此地。”養娘又怕動刑,又教恫嚇利誘,涕淚交流隻得在供狀上畫押。


    元甫聽了湯平迴稟,喜形於色地說道:“大事濟矣。速速擒拿一幹人犯,莫教走了一個。”湯平道:“城中白昱人與他是親家,又是生死兄弟,不可不防。”元甫道:“好處。且派兵暗暗將白家密地監視,待將呂家人犯解到,就以白家與呂家勾結草寇,私通謀逆之罪。星夜打入白家,悉數捉獲。一舉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湯平道:“大人高明。”


    卻說,霍演自宮秀迴了城裏,一日不歸,便無情無趣的,輾轉無聊。吃過晚飯,便自睡了。張雁懷裏抱著孩子,叵耐那孩子一味啼哭,哭的甚是教人揪心。心煩意亂的向崇堯說:“養娘今日是怎麽了。她爹差人來喚她去,就沒了音耗。不是被甚事羈絆住了。”崇堯道:“她好久沒迴家去,見了爹說不盡的體己話,還不小住兩日了。犯不著疑神疑鬼。”張雁道:“這個養娘一向說起她爹花街柳巷,吃喝嫖賭,不學好。莫不是有甚事故,我一晚心驚肉跳的,煞是作怪。”崇堯接過甜甜入眠的擇善,道:“娘子,睡罷。別嘰嘰咕咕了。”上床摟抱擇善睡了。張雁把眼望著窗外風聲颯然,唿唿怪響,愈發心神不寧。


    半晌,感覺精神疲困,打個哈欠上床就寢。直至深更,恍惚夢到枷鎖加身,合家受戮,驚出一身冷汗,颯然驚覺,隻感冷風遍體,方知乃是南柯一夢。把眼看看崇堯睡夢正酣,擇善鼻息勻稱,小嘴還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張雁微微一笑,一顆心平靜下來,聽聽窗外狂風已是止息,合眼便要入眠。


    隻聽得院子裏撲通一聲,像是掉下來甚麽物事。張雁心頭一動,推推崇堯,輕聲說:“相公,院子裏有響動。”崇堯夢裏說:“睡罷,哪有響動,莫一驚一乍罷。”張雁以為是聽錯了,摟著孩子便要入眠。卻聽得腳步聲,一人在窗外敲窗喚道:“呂員外,大娘子。”張雁聽得仔細,翻身坐起,急叫:“相公,有人。”驚異地問:“是誰?深夜來訪,有甚事?”那人道:“我是方清派來酬謝呂員外救助之恩的。快開門呀。”崇堯歡喜,便要應聲。張雁覺得此人來的奇怪,慌忙掩住他的口,徑自下床點燈。崇堯也披衣起床,開門出來。


    隻見台階下一人背著一包物事,嬉笑道:“呂員外貴人不忘事的話,還記得前日相助一個漢子離開此地麽?”崇堯詫異:“分明送走的是青鸞姑娘,怎麽成了漢子?”正要接口說話。張雁已是聽出其中有詐,叫一聲:“哪裏來的野漢子,走錯門了罷。”那人叫屈道:“是方頭領教我來的。感謝前日從官兵手下救拔之德。”說罷,就將肩頭包裹取下,奉贈崇堯。張雁一腳將包裹踹飛,喝一聲:“賊人,錯走了門,拿你去見官。”喝教崇堯速將此人擒住。崇堯不解其故,依著張雁之語,箭步趕上將此人打翻。張雁招唿起合院大小,將此人捆翻鎖拿在柴房,叫道:“天亮了,解他見官。”恪卿,香怡多莫名其妙有人送禮。徐清,張鶯兩個暗暗叫怪:“為甚就把人鎖拿了。”


    那人苦苦哀告,張雁隻是不應。崇堯將張雁拉迴房裏,怪異道:“娘子,這是何意?此人說話言三語四,敢不是情急說錯話,就要拿他見官,豈不是害死了他?”恪卿亦來說:“仔細問一聲也好。”張雁冷笑道:“豈有是理,多問他一句,怕是就著了他的道。養娘一日不歸,我就覺得蹊蹺,果然深夜來了這個野漢子詐害。如果處事不周,我家可就有不測的禍事。”霍演等人依著張雁主張將人鎖在了柴房,多是覺得怪異,惴惴不安。


    眾人尚未入眠,隻聽得大門外鬧嚷嚷的,火把通明耀如白晝,砸的大門擂鼓似的響。比及霍演去開了門,早被如狼似虎的官兵鬧哄哄撞了進來,刀槍耀眼,好不嚇人。湯平道:“呂崇堯窩藏方清逆黨,現有養娘出首告發其罪,立即將一幹人犯解赴府衙候審。如有抗命拒捕者,格殺勿論。”眾官兵嚷鬧著就要拿人。崇堯大喝一聲:“且慢。”湯平厲聲道:“呂崇堯,我有浙西觀察使,刺史韋大人出的朱票,請你驗看。”就把朱票拿出來。崇堯此時方知張雁機智,暗自僥幸,說道:“要治我窩藏罪犯的罪名,也須有個憑證。養娘何在?”湯平喝一聲,教人帶上養娘來。那養娘早教元甫威逼買囑,大聲指認道:“日前我親眼所見家主私自窩藏罪犯,送了一匹馬教走了。今晚賊人又來酬報前日恩情,尚未離開,一搜便見。隻此是實,絕無虛假。”此言一出,真如晴天霹靂,唬的合家上下到縮成一堆。


    張鶯叫罵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我家待你那麽好,就敢血口噴人,誣害平人。”養娘羞慚,隻是垂淚。霍演尋思:“官府這是有備而來。一旦不諧,拚個魚死網破,也要送幾個活出去報仇。”悄然帶了利刃,欲要發作。


    湯平笑道:“呂崇堯,養娘便是人證。兄弟們給我搜。”眾兵發聲喊,操著刀槍就要搜捕叛黨。張雁笑道:“莫急。湯校尉,我家今晚遇上一個賊人,不知何處盜竊人家財貨,竄入我家,教我家上下擒拿,現在就鎖在柴房。望請校尉大人將他押迴府衙,從重治罪。”湯平倒吃一驚道:“抓住一個竊賊?”張雁道:“十四弟去把人帶來。”霍演與徐清跑去徑自將那個漢子押到,那漢子見了湯平,臉上老大沒趣。霍演,徐清隻是將他一頓亂打罵道:“好大膽的賊。”湯平見崇堯,張雁橫眉冷對,心下惶恐:“倒好,沒被他家藏起,到教當賊捆翻了。如何尋出一個人贓並獲來?”張雁見他遲疑,笑道:“這個養娘日前在我家偷去若幹財物,隻怕我家首告追究其罪。她反而倒打一耙,誣陷我家窩藏罪犯。我懇求校尉大人明察秋毫,將這個養娘一並治罪。”霍演將那一包錢物遞給湯平,說道:“這便是此賊身上的贓物,麻煩帶迴,以此治罪可也。”


    長洲軍兵將多是識得崇堯的,又跟昱人交情不錯,此時反倒聒噪起來:“呀。呂員外怎麽可能勾結反賊。刺史大人錯聽了惡人之言,也忒不該就聽信了。”有的說:“也該核實了呀,就這麽上門來。”


    湯平聽的身後公議不平,暗叫一聲:“利害。”馬上見風轉舵,笑道:“呀,一場誤會,打攪呂員外家清夢。這個養娘誣害良民,又是惡人先告狀,告的又是她的家主,罪上加罪,其罪甚大。員外看是怎處才好?”養娘驚駭叫道:“將軍饒命,其實不幹我事。”崇堯念其往日服侍張雁甚是謹慎,想要保她,出言道:“她是我家傭人,請把人教我處置如何?”湯平隻怕養娘說出背後真相,教崇堯做了把柄上告元甫,豈不是老大利害,喝一聲道:“此等刁毒賤人,員外莫管她死活了。我就代勞為員外執行家法,當場打死了。好為員外出氣。”崇堯尚要救她性命,張雁見湯平狠毒,是要殺人滅口,忙拉住崇堯,教他莫管。


    湯平遂命手下不記多少,亂棍打死。一幹虎狼似的官兵為要給崇堯泄恨,早將她拖翻亂打。那個養娘求饒道:“將軍饒命,大娘子救我。”遍地亂滾,慘聲哭叫不迭。崇堯,張雁等人不忍目睹,將臉轉側,任由亂棍打的遍地亂滾哀嚎,須臾一絲兩氣,命喪黃泉。眾人怪她糊塗,至有此殺身之禍,暗暗垂淚唏噓。湯平道:“她是你家的人,本將替你打死,屍身你家看著埋葬了罷。”吩咐一聲,押解著那個漢子,敗興而去。


    張雁籲了口氣,以手加額道:“一場天大的禍事躲過去了。”崇堯感謝道:“娘子,多虧你有先見之明。免了一場橫禍。”恪卿笑道:“姐姐,怎麽就曉得這個賊漢子來路不正哩。”張雁道:“起初也隻是疑惑。”把眼看霍演,養娘等人,住口不說了。崇堯看那死去的養娘,迴想往日說笑光景,音容笑貌曆曆在目,恍如昨日。歎息她不合便受人蠱惑挑唆,狀告家主,送了命,說道:“十四弟,去買具棺木來,將她屍身天明殮葬了。”霍演道:“這等頑皮賴骨,死了活該。”又好是心有餘悸道:“八哥,我家是非頻頻發生,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們?”張雁冷笑道:“這還用說。”霍演道:“會是誰?”


    張雁笑道:“十四弟那麽精明,就沒看出來。我們攤上的是非還真不小。”霍演驚駭道:“莫不是官府衙門?”張雁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呀。”恪卿,香怡,張鶯,徐清等人心頭添了一層愁緒。崇堯道:“夜深了,都去睡罷。”一璧廂眾人各自散了。


    且說,湯平迴到府衙,稟報了上項事體。元甫歎息:“又是一場掃興。呂崇堯的命怎的那麽好,又教他躲過一難。”湯平道:“大人,恕卑職說句不中聽的話。經過這兩番,呂家怕是疑心到了大人頭上,必會加緊防範。我們急切沒機會下手了,不如緩一緩,待到查出他家通匪實據,那時他便賴不掉了。眼下長洲軍多有白昱人耳目,一個不慎將會搞成兵變,那時收拾不了殘局,朝廷見罪下來,於大人前程不利呀。”元甫想起那年劉展兵變的事,嚇出一身冷汗,說道:“罷了,教他安生上幾天罷。”


    說話間後堂轉出韋夫人來,嗔責道:“相公,呂崇堯是有名的好漢,又是深的民望。你這樣捕風捉影,草菅人命,不怕人家罵你是個昏官。妾身上街也會教人家戳著脊梁骨罵哩。”元甫氣咻咻道:“你個婦道人家,曉得什麽。”韋夫人道:“朝中可是有好些心向著呂崇堯的人哩。你若是多行不義,遭了報應,莫怪妾身沒有提醒你。”元甫驚駭道:“娘子,是我糊塗。從此再不找他麻煩就是。”好生的悔恨,不該就動貪念與崇堯做對頭。韋夫人又把湯平一頓臭罵,嚇的湯平滿麵羞慚,唯唯而去。


    卻說崇堯憤忿不平,徹夜難眠。次日一早,教霍演率人埋葬了養娘。多有緊鄰前來慰問。張雁隻說:“養娘挾怨報複,已教官府正法。我家清白,天日可鑒,別無他說。”張雁教崇堯速去昱人家說起昨晚光景,看他是個什麽計較。


    崇堯,霍演打馬來到白家,向昱人說了昨晚上湯平風風火火率領人來尋鬧是非的事。昱人驚駭道:“我一些風聲也沒聽到,府衙上下瞞得我好。”崇堯道:“這是韋元甫的主意。十二弟,他盯上我家,這事怎處?”昱人自責道:“莫不是我不肯去打方清,教他疑心我別有居心。想要對付我,便先拿八哥開刀。似此怎好?”思來想去,一時沒有計較。霍演道:“自古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八哥家跟十二哥家都是富戶,哪個不動火。”昱人道:“我跟八哥是親家,難不成他們害了八哥,便不來找我由頭。幸好是八哥昨晚處事謹慎,沒著了他道。若是著了,難免我家不受牽連,而今也在牢獄之中了。”說罷,甚是後怕。


    崇堯感傷道:“我們解甲還鄉,為的就是能過個安生日子,沒成想到比那兵馬叢中還要活的兇險。一個不慎就是身陷囹圄,滿門受戮。”霍演道:“是啊。這提心吊膽的日子,甚時候是個頭。”昱人恨恨道:“韋元甫這個老狐狸。哼,八哥,總來我們兩家是生死一體的,一榮俱榮,一辱俱辱。便是天大的禍事下來,我跟八哥一同承擔。”霍演道:“還有我。”昱人道:“我們兄弟幾個當初結義,徐三哥死了,黃四哥,十一哥也死了。十三弟簡良不在這裏居住。眼下隻有我們三個兄弟,麵對著暗地裏的敵人,著實要好好提防。”


    盈盈聽說了呂家又出了事,來說道:“崇堯哥哥,你可要加意留心呀。若有甚風吹草動,相公會去知會。”昱人哂笑:“你曉得什麽。仇人要下手,哪裏會教我發覺。知覺時可不晚了。”崇堯道:“十二弟在長洲軍任職,要善結人緣,必然不會教奸人嫉恨。”昱人道:“我那手下的兄弟哪家有個急難,我不是送米送油。他們向著我哩。隻是那個湯平養著一幫亡命之徒,有些時候還跟我較勁,總想著要排擠我。是我忍讓他些,這才免了幾場械鬥。”崇堯道:“為了家中老少,忍讓些則個。和順生財,災殃不生呀。”昱人道:“八哥說的是。來日我做個東道,請他跟他兄弟吃酒,彼此親近些,好融洽相處。”


    崇堯,霍演吃過午飯,迴到家裏。宮秀見了霍演,驚慌道:“我一早聽說昨晚官兵來了,嚇得我趕緊迴來。大娘子說是養娘出首告發,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霍演道:“那個養娘已死了,教我問誰去?”宮秀疑惑:“是不是李大哥從中作梗。他被韋元甫喚去,難免沒有瓜葛。”霍演道:“且迴房。”拉著她手迴屋去了。


    崇堯迴到屋裏,張雁道:“十二弟怎麽說?”崇堯道:“他一些都不知情,要我們謹慎些,說是會與我們一起麵對危難。”張雁道:“虧他還有良心。不過賊人惦記上了我家,不會輕易罷手。還須想個長遠計較,方能平安過日子。”崇堯道:“娘子有甚主意,說來則個。”張雁道:“官府的人兩番來我家,又遭竊賊,這地是不能呆了。”崇堯詫異道:“住得好好的,為甚說這話?”張雁道:“街坊鄰居都知道我家是非多,傳的沸沸揚揚,早轟動了蘇州。你說這還怎麽過日子?為圖個清靜,也教賊人夠不著,走去別處安身落腳,何須日夜擔驚受怕。”


    崇堯尋思半晌,說道:“娘子所見甚是有理。我家跟十二弟相處較近,一家遇害,兩家多逃脫不了。別處住的身牢,與十二弟以為掎角之勢,遙相聲援。賊人便是想要謀害,也要防備報仇,投鼠忌器了。”張雁笑道:“又把兵法用上了。那麽就這麽定了,隻是該走去哪裏好呢?”崇堯猛然想起損之的話來,向張雁說了其事。張雁點頭道:“是了。我常聽人說損之雪冤理滯,聽訟明決,政簡刑清是個賢德的官員,治下庶民安居樂業,多稱讚他是個好官呢。”崇堯道:“隻是一件這裏我家有產有業,變賣出去甚是可惜。”


    張雁笑道:“這個好處。十四弟也成了家室,住在我家屋簷下,久而久之,難免慪氣。倒不如將這裏田產多送他經管,做個家主。好在他娘子麵前揚眉吐氣,也是你這個做哥哥的心意。”崇堯高興的說:“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張雁道:“十四弟必會感激你呢。且先莫與他說破,你去常州走動走動,見了韋損之大人,有了眉目,迴來再作區處。”崇堯道:“好。來日我與徐清去常州走一趟。”


    且說,夜裏宮秀愁悶少春與元甫計較擺布呂家,難免受到連累,百轉千思睡不著,推推霍演道:“相公,妾身有句話說。”霍演醒轉,說道:“娘子有甚話,不能明日說麽?”宮秀道:“妾身嫁給相公,奉侍箕帚,一生之事盡付相公。我們在人家屋簷下生活,終究不是久計。相公何不圖個長遠計較?”霍演揉眼,詫異道:“娘子,這是何意?”宮秀幽幽道:“呂家多事。我們不如早去休。”霍演驚怪道:“娘子,八哥解衣推食,待我恩重如山。為何說此沒良心話?八哥家攤上是非,我就能一走了之麽?此話莫再提起。”埋怨她幾句,翻轉身睡去。宮秀討了一場沒趣,垂淚歎息罷了。


    次日一早,崇堯相同徐清騎馬出門去常州。曉行夜宿,快馬加鞭,未幾日便到了常州,置辦了禮品,到韋府私宅呈上拜帖。損之見了是崇堯拜帖,歡喜的眉開眼笑,親自出門迎接。崇堯與徐清見禮畢,損之請入廳堂上賓主坐了,茶罷。徐清呈上賀禮。損之命人收了,說道:“莫非崇堯兄想通了。”


    崇堯遂將官府兩番無事生非的事說了,損之笑道:“崇堯兄仗義,自然不受小人待見了。”崇堯道:“草民欲借大人足下一塊寶地安家,望乞大人周一二。草民必當感念恩情,犬馬以報。”損之笑道:“崇堯兄言重了。崇堯兄要來,落戶的事倒是好說,下官自是竭力成。”遂將常州地形圖本拿出來,手指道:“這一處名喚梁溪,西臨太湖,東傍運河,交通便利。梁溪西麵有山一座,名喚西神山,山勢蜿蜒如龍,又名九龍山。山上山清水秀,泉水清澈,風景絕佳。南麓有一處千畝良田,又有豪華宅子。不久前那處別業被他家浪蕩子變賣,把錢要拿去京師營運謀取官職。要下官幫襯出手,一時竟沒有人出的起價。下官看他風景好,奈何薪俸微薄,想要買下,卻是力量不夠。崇堯兄若是出的起價,就買了去。”


    崇堯道:“那個子弟要多少價。”損之道:“一萬貫錢。”徐清聞言,驚得目瞪口呆,心道:“訛詐哩。”崇堯笑道:“且去看看那套莊園。”損之見他略無驚異之色,暗暗讚歎:“真乃一擲千金的丈夫。”遂交代了家事,帶了兩個仆役,相攜崇堯,徐清出門上馬去看那莊園。不日來到那莊園跟前,隻見平疇百裏,嘉禾豐茂,真個是依山傍湖,山明水秀。乘馬進入莊園大門,又行百餘步來到那府邸跟前,隻見那門庭巍峨,內裏府邸深邃,亭台樓閣,雕欄玉砌,花木扶蘇,一側湖畔垂柳,景色宜人,好一個富麗堂皇的豪宅。崇堯道:“好景觀。萬貫錢買此,值得多了。”徐清拉拉崇堯手臂,悄聲道:“也要與大娘商議則個。這可是個天價,大娘若是嗔惱,莫把我扯進去。”崇堯笑笑,當即與損之一言成交。


    至此分別,崇堯與徐清星夜而迴。次日午後迴到家裏將上項事向張雁說了,張雁笑道:“一萬貫,倒也舍得。”崇堯道:“真個好莊園。”張雁道:“好好,你是家主,什麽事也不須跟我商量了,就把那麽一注大財送到別人手裏去。”崇堯道:“我們幸離其害,難得有個好安身之處。不與人方便,怎好消災免禍?也是你說的花錢免災,到埋怨我起來。”張雁笑笑道:“這話倒是記得真。罷了,由你一迴。”


    次日,將兩個裝錢箱籠搬上騾車。崇堯,徐清駕車送去常州交割。不多日討了房契地契,成交文書迴來。張雁把那契約文書珍藏,笑道:“擇個黃道吉日便可以登程去新家了。”崇堯道:“也須跟十二弟,十四弟說一聲,就便交代這裏田宅事體。”張雁道:“正是。”遂教霍演去城裏叫昱人來。昱人領著盈盈來見崇堯。崇堯擺了一桌席麵,說道:“十二弟,今日這酒宴,八哥是要跟兩位兄弟辭別的酒宴。”昱人驚駭道:“八哥說甚辭別的胡話?”


    霍演聽他意思,倒像是要出遠門,交代什麽事似的,怪異道:“八哥出了兩趟門,到底是遇上甚麽事體,說出這樣話來。”宮秀亦說:“是呀。八哥你是要去哪?”心下倒是高興可以遠離是非,安心度日。盈盈也問,說道:“有什麽事,我們大家好解決呀。到說說是甚事?真是急死我們了。”


    崇堯感傷,不就明言。張雁遂將遠離此是非之地與昱人遙以為援的話說了,說道:“相公去了梁溪置辦了產業,明日就舉家登程前去落腳。”昱人蹙眉道:“趨吉避兇,有個好安身之所也好。隻是我家妹子與我不能時常見麵耳。家母膝下就這麽一個女兒,一旦遠離,恐她難過。”恪卿不忍母子分離,為此難受,不覺啜泣起來。張雁道:“防微杜漸,不可不慎。正是為家族著想,不得不這樣耳。”昱人道:“那這裏的家當,八哥是要賣了?”崇堯道:“十四弟有了家室,也該有自己的家業。八哥就把這份產業送給十四弟了。”霍演聞言,好不驚異,起身道:“八哥,這麽大的家當,要送我。”


    崇堯笑道:“八哥怕人家說三道四呢。說我有家有業,叫自己的兄弟受窮。你不計較,也怕弟妹她抱怨我呀。”霍演笑道:“哪裏會呢。娘子每每說八哥的好呢。”崇堯感傷道:“家事做的大了,莫要忘了我這個哥哥。有空要來梁溪看我。”霍演泣道:“我會去看望八哥。”崇堯道:“好了。我們痛快吃酒,一醉方休。”昱人,霍演把酒道:“那麽這頓酒宴便是給八哥餞別了。”崇堯舉杯道:“永遠是兄弟。”


    宮秀起初還以為是要教一道同去,雖然遠離是非,可終究還是在呂家屋簷下過日子,算不得太好。此時聽此言語,別是一番氣象,想著又可以與呂家隔離,又得了偌大家業,自己做主過日子,歡喜嫁了個好郎君,把眼覷看張雁,尚怕她不樂意。


    張雁含笑道:“妹妹,你是個心秀內慧,冰雪聰明的女子。以後與十四弟守著這份家當,可要好好過日子。管束好了十四弟,莫教他都揮霍沒了。如果他不聽話,便來找姐姐,姐姐給你做主。”宮秀感動的說道:“姐姐,我跟相公不知該如何報答姐姐一家的高恩厚意。”張雁道:“你我姐妹有緣。姐姐能給你的也就這麽多了。”當日席散,昱人迴家。次日,崇堯雇了十來輛車馬,裝載一應家具物件,箱籠細軟,與霍演夫婦揮手別過,登程起行。


    卻見昱人懷抱著留哥騎馬,領著一乘轎子前來。恪卿曉得是白母來了,急忙將孩子交給養娘,跳下車來,哭一聲:“娘。”早眼淚紛紛,哭著跪在轎子跟前。白母顫巍巍下了轎子,抱著恪卿老淚縱橫,哭道:“兒呀,你要活活氣殺娘呀。”崇堯趕緊下馬說:“娘。”白母捶打崇堯,罵道:“你這個天殺的,要把我兒帶去老遠,教我母子不能相見。”崇堯感傷道:“不是兒要拆散娘跟娘子。實在是這裏住身不勞,不得已才要遠去避禍。”白母哭泣道:“我兒恪卿身子嬌弱,你要好好待她,不能教她受丁點委屈。”崇堯道:“兒自會善待娘子,不勞娘叮囑。”恪卿道:“恕兒不能在娘膝下盡孝,在此給娘磕頭認錯了。”含淚磕了三個頭。白母把她扶起來,說道:“我兒是有夫家的人,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娘不怪你。你要好好珍重自己身子。”恪卿道:“娘也要珍重。有機會兒會迴來看望娘。”


    留哥跑來抱住恪卿,哭道:“姑姑,阿留不想去私塾上學,想聽姑姑教的書。”恪卿悲泣道:“阿留,你要聽你爹娘的話,不要淘氣,給你爹娘惹是非。”留哥哭道:“姑姑別走。我聽姑姑的話,好好讀書。”恪卿抹淚道:“阿留,長大些了,就來看姑姑。”留哥哭泣道:“嗯。”哭的嗚嗚咽咽好不傷心。昱人抹淚向張雁,說道:“大娘子,好好待我妹妹。”張雁亦是心酸,說道:“相公疼她著哩。”白母道:“天色不早了,我兒趕路罷。莫要錯過了宿頭。”一璧廂崇堯招唿起身。恪卿坐進車轎,落淚與白母,昱人,留哥揮手告別。


    走了一程,聽的身後有人喊:“員外慢走。”崇堯等駐了馬足,車轎,看那後邊跑來的幾個背著行李,正是幾個家中佃戶。當中一個便是那個甄四喜,喘籲籲的來到跟前,笑道:“員外要去它鄉安身,也須說一聲。”崇堯道:“這裏的田產,我多交給我的兄弟掌管。你們跟著他過活,一樣能生活,跟我遠去它鄉作甚?”四喜道:“員外仁厚,我兄弟幾個隻願追隨左右,水火不辭的。煩勞不嫌粗笨,帶挈則個。此恩沒齒不忘。”


    香怡心上感念日前幫襯打跑賊人,救了性命的恩情,把眼看張雁,期盼能夠收留。楊舜,王方亦是喜歡四喜誠實,會說笑逗樂,有那懇求的意思。徐清,張鶯兩個遂向張雁說道:“四喜是個好人,去了那邊多用著他。就留下罷。”張雁遂喚道:“相公,留下他幾個罷。”崇堯聽了張雁這句話,仿佛得到一張敕書,當下笑道:“上車罷。”幾個歡喜謝過,跳上馬車。一路指指點點,說笑些眼中光景,倒像是搭上車去趕會。香怡掠一掠兩鬢發絲,心情豁然愉悅。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梁溪西神山南麓,莊園門口。張雁等人把眼看那莊園恢宏,圍牆綿延數裏,蔚然大觀,的是一所好莊子。損之早聽得消息,率領幾個仆從前來慶賀崇堯移居。崇堯笑道:“豈敢勞動大人屈尊,不勝惶恐。”損之笑道:“崇堯兄客氣。吃過酒宴,下官還有事相求哩。”一行人趕著車馬,乘著轎子過了門樓,來到那宅子前。那門庭高聳,內裏雕梁畫棟,甚是深邃幽深。張鶯驚歎道:“好美呀。簡直就像是人間的仙宮。”崇堯笑道:“娘子,這是我們的新家,轉一轉。”


    張雁,恪卿含笑而入,相伴穿廊跨院,叵耐那宅子甚大,房屋鱗次櫛比,庭院幽深,一時之間也走不到每一處。張鶯拽著徐清的手跑來奔去,走馬觀花,跑的滿頭大汗,來到那宅子東邊廣闊的園林玩耍,時而奔上涼亭坐坐,時而跑到湖邊看看那裏恬靜遊動的魚兒,真是如癡如醉,感歎這裏風景如畫。損之與崇堯一頭說笑,轉了一圈,說道:“崇堯兄,下官在梁溪城內酒樓備了東道,還請率領合家赴宴。”崇堯道:“豈敢教大人破費。大人幫我作成戶籍落腳,這個東道還是我來酬謝大人。”損之笑道:“崇堯兄是個慷慨丈夫,下官遵從就是了。”崇堯遂召集合家乘了車轎與損之來到梁溪城酒樓飲宴。


    宴罷,損之促膝道:“明日這裏的佃戶就會來認家主,這個下官到不在意。眼下有一件,練塘廢墟的最後一段工程,急需一筆錢做周轉。下官不能從容等到上麵撥錢下來,想要借助一些以為造福一方百姓。也是我為官一任所做的政績了。”張雁笑道:“大人欲借多少,說個數目。”損之道:“五千貫錢如何?”張雁接口道:“三千貫罷。這個錢無須大人償還,就當是草民一家捐贈給這裏父老罷。”損之驚喜道:“大娘子爽快。崇堯兄,你這個兄弟,下官交定了。以後有甚需求,說一聲,下官絕無二話。”張雁道:“我們一家多謝大人錯愛了。”崇堯乘興道:“草民心上倒是有一樁心願未了,想請大人成。”損之饒有興趣的問:“哦,是甚事,下官可以效勞。”崇堯道:“草民欲要借助大人梁溪這塊寶地,傳承師門所學,收徒傳武。”


    損之說:“眼下藩鎮割據,稱雄一方。各地將帥多招兵買馬,修繕城池。民間盜賊紛起,那些富戶哪家不是蓄養家兵。沒有一技防身,這個世道是不能生存啊。有誌者多想要在刀槍叢中立功名取富貴。崇堯兄誌向高遠,下官自當一力成。這樣下官允許你在莊內收徒傳武,豢養一團家兵,用以防身,就便保境安民。”崇堯大喜稱謝。損之道:“明日下官便擬令,官封崇堯兄為梁溪校尉,送來將印一方。你好名正言順傳武養兵。”崇堯喜道:“如此甚好。”張雁,恪卿,徐清,張鶯等人無不心潮澎湃,不勝欣喜。


    當日辭別,崇堯等迴到家中。張雁早已將這處宅院大體情形裝在心中,進了門,說道:“這一進門便是正堂接客地方,左右兩廂房舍足可安歇來客,前堂的走動的傭人仆役。正堂之後東西兩個跨院,分別居住我跟妹妹。東跨院之左是我家的園林,與西跨院隔絕的右邊是一處寬闊的四合院,用來安頓佃戶合適不過。又連通著正堂,處事也很便捷。東西跨院長廊都通著後麵東西北三座樓閣群,安置家小,甚是方便。相公,你說我安排的可好。”崇堯笑笑道:“娘子心思縝密,說的入情入理。聽憑娘子安排便是。”


    張雁笑道:“妹妹便住在東跨院,這樣去園林遊玩,便捷一些。”恪卿笑道:“東跨院還是姐姐的,妹妹怎敢居上?我要去園林遊玩,路過姐姐的東跨院,順路喚上姐姐,也好相陪呀。”張雁道:“呀,還跟姐姐客氣哩。”恪卿笑道:“姐姐,好了。就別拿我取笑了。”笑嘻嘻領著養娘抱著兒子徑自從正堂之左進了西跨院。崇堯手指張雁,哭笑不得,徑自去找恪卿了。張雁道:“我話還沒說完呢。”氣的跺腳。徐清,張鶯隻是笑。張雁迴身,說道:“鶯兒,徐清隨我住東跨院。香怡妹妹住西跨院。”又囑咐那幾個佃戶道:“自己任意揀選這裏房舍住罷。”四喜等人歡喜不勝,各自找房子居住。徐清,張鶯將行李箱籠送去各房訖。


    當晚,崇堯歇住在恪卿屋裏,恪卿喜悅道:“這麽大的宅子,一個人獨住,怪嚇人的。”崇堯摟著她笑道:“娘子,那我每晚都陪你。”恪卿嬌羞道:“少來了。你見了姐姐呀,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嚇的大氣都不敢喘。還扯謊哄我,哄人哄得臉上也不羞臊。”崇堯一笑道:“至少今晚我能寵你呀。”摟抱著她就要溫存,恪卿欣然相就,彼此綢繆,不勝歡愉。


    至次日,雞唱三遍,崇堯,恪卿起床梳洗罷。香怡已是做了早飯送到屋裏,說道:“門外已是聚集了好些人,說是這裏的佃戶前來拜見新家主哩。”崇堯道:“我知道了。且教四喜接進來,正堂外等著。稍後就去發落。”吃過了飯,徑自來東跨院見張雁,備言其事。張雁道:“相公有甚主張?”崇堯道:“在這莊內實行舊時府兵製,有些老弱不堪的人,娘子看是如何區處?”張雁笑道:“相公仁厚自是舍不得拒之門外,教他餓死了。以妾身愚見,若不是羸弱有病的,但有一技之長,即可留用。在院裏做些雜務,也是好的。”崇堯道:“娘子這麽說,我便有計較了。”遂教張鶯,徐清相隨來到前堂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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