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纏結的林外,一匹快馬急急掠過深夜的官道。


    道上的霧氣遠沒有林中厚重,卻也顯得極不尋常,白馬一頓,馬上的人疑惑地望向霧靄林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父皇,怎麽不走了?”躲在他懷裏瞌睡的孩子探出腦袋,看到麵前鋪天蓋地的霧氣不禁嚇了一跳,“林子裏的霧怎麽這麽大,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她暫且沒事,潮兒,別擔心。”翟川將孩子重新抱進懷裏,低頭看了看腰間的相思佩,隻這最後一點路了,這麽多年都等過去了,這麽多事都捱過去了,隻這最後一點的路,寒林可千萬不能再出什麽事。


    白馬頗具靈性,即便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中依然能夠辨出進入林子的道路,隻是不再能同方才一般疾馳。


    林中,溫潤的水色緩緩流轉,在周圍的霧氣裏映出亮閃閃的光彩。


    寒林盡力從神血中汲取靈力,不斷加強周圍的禁咒,澄澈的眸子裏殺意起伏,她早已定下了心意,今日就算是神血與靈力兩兩耗竭,亦要將那黑衣的祭司殺死。


    麵前的魔族祭司這才現出一絲凝重的神情,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的確太不簡單。


    水光越發地盛了起來,一色幽藍在寒林掌中凝起,似乎隻需她纖手一動,便能將周圍的一切汙濁都消解幹淨。


    冰涼帶啞的聲音融在水光中一道迴蕩四周,“閣下今日已無退路。”


    “你若要殺我,自己也活不成。”黑衣的帽沿依然壓得很低,沉沉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波瀾,他並不相信這個小姑娘當真會舍了自己的性命。“你便不想問問我來此的目的?”


    “神女遺命,祈天宮隻護雙華,不問緣由。”寒林輕輕一笑,掌中的水光蕩漾起來,將她蒼白的麵色映出一絲奇異的光彩,“何況身為祭司,又怎會懼死?”她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怕那些。隻是舍不下許多罷了。可現在,真正離死隻得一步時,她忽地發現自己的心裏並沒有想著那麽多。她隻是清楚地知道,她務必要掩蓋住界靈已經出世的消息,之後會如何,要留到之後去想。


    黑衣的祭司森然冷笑。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半隱在陰影裏的目光。“我觀你體質極弱,這全力一擊未必真殺得了我,卻足以讓你自己靈力耗盡,不如將界靈交與我。自己及時收手,還能留得一命。”


    “我們不妨一試,究竟是誰生誰死。”寒林微微掩起眸子。催動水靈之力升起。


    “林兒,不可!”熟悉的聲音傳來。寒林一愣,手中一慢,硬生生地收住了靈力。


    趁著她這一頓,一團黑煙驀地聚攏,將那個嚇愣的女孩緊緊裹挾起來。


    耳邊隨即送來那女孩子尖銳的哭喊,“娘親,我不要被他抓走!娘親救我!”


    寒林想也未想,揮手滅去了那孩子周圍的煞氣,疲憊已極的身子一晃,直直跌入那個熟悉已久,思念已久的懷抱中。


    “林兒,撐一會兒!”翟川剛抱住她,歸風和另一個黑衣人也趕到了溪邊。


    “川……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呢……”寒林費力地笑了笑,半掩起眸子休息。


    翟川緩緩將她嘴角的血色抹去,露出白得嚇人的唇,低低自語,“是我來遲了……”


    方才進入林中不久,便見到歸風正與一個自稱魔君的黑衣人冷冷對峙,但兩人並未動手,隻是就界靈之事相爭不下,兩不退讓,因此料想寒林那邊也不會有多少危險,直到察覺到林中靈力陡盛,眾人這才意識到事情有變,急急地趕了進來,不想已經太遲。


    寒林隻是闔眸輕笑,“並不遲……隻是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你退下。”另一人便是那魔君,他並未遮掩麵目,看去是個微有些年紀的男子,臉上的神情雖然較為平和,但眉宇間的銳氣卻掩蓋不住,“早已囑咐下謹慎行事,如何還是這般不知進退?!”


    “可是,陛下……”黑衣的祭司低低爭了半句,隨即退到他身後去,“您教訓的是。”


    他厲聲揮退了那名祭司之後,直直打量著縮在寒林裙邊哭泣的小女孩,上前半步,“今日來此,隻願帶走界靈,此番並非覬覦其靈力,幾位或許誤會。”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來誤會一說?”寒林緩了幾口氣,又聚迴一些靈力,便掙紮著直起身,冷然看向他。


    魔君微怔,麵前的女子冷冷立在血泊中,身旁是光彩流溢的鳳鳥,身上華麗的祭衣被強盛的靈力激得飄飛不已,與記憶中高高在上,潔淨不染的神女一般無二。


    鎮定地看了她,彼此都僵了片刻,魔君後退了一步,微微頷首,“如此說來,皇後是不願舍棄令愛?”


    “寒林隻得一子,並無女兒。”寒林抿唇,忽然從懷中攝出一枚玄色的信封,拈在指間,冰涼的目光落在魔君身上,緩緩質問,“當年界靈一亂,神女屠盡在人間為亂的魔族,卻獨獨放脫了魔君手下大將霜天——也就是您,此一任的魔君,聽聞兩位曾約定,魔族不得再踏入人間半步,那麽您與您的祭司,卻為何來此?”


    “果不愧是承瑤之後。”魔君眯著眼打量她,麵前的女子分明是凡人之軀,骨子裏那點逼人的氣焰,卻像極了承瑤,微一拱手,和聲致歉,“此事確實是我思慮失當,界靈之事,不如待這孩子長大些年歲再敘。”


    召過那名祭司欲走,寒林手中的信封卻忽地勾出一縷黑煙,從她掌中直直打向兩人,在半空中結了道咒文。


    “何物?”那名祭司微微吃驚,明顯地感到有一種類似於禁咒的東西結成。


    “想必無人告訴過您,雙華的這一任大祭司,這一位皇後,乃是玄鐵林最年輕的黑巫。”寒林勾起一絲蒼白的笑,幸好身邊還有這一枚信封,當年在地宮中,商靳將欒明的信封交與了她之後,她便一直貼身攜帶身邊,不想今日便是憑這信封中的煞氣結成了這咒訣。


    魔君很是好奇地看向她,麵前這個女子,究竟還能有多少讓人吃驚的行事。


    寒林在此時動用黑巫術,身體早已支持不下,但仍是不能露出一絲疲憊,強撐著冷笑,“黑巫術傷得了仙神,傷得了靈族,對付妖魔自然也是一樣——你們倘若膽敢再次踏入人間,立時會被咒訣奪命,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好,有趣的姑娘,就此告辭。”黑煙在四周一漫,散盡後,兩人早已沒了蹤影。


    寒林再也撐不住,柔弱的身子立時軟了下去,翟川抱著她坐在地上,顧不得問她傷勢究竟如何,急忙握住她的手渡進靈力。


    “川……別為我渡靈力……”寒林強撐著睜了眸子,透過林間漸漸淡去的霧氣勉力看他,“神血已經耗盡,再受到靈力侵染,我就要變成靈族了……”


    潮兒也蹬著小短腿到了,看到母親一臉煞白,也煞白了小臉攥住她衣衫,“母後,你看潮兒來了呀……母後不要拋下我……”


    歸風安慰地拍了拍滿麵哀戚的孩子,上前低聲勸慰,“表姊,且不要管那些,先撐過去要緊。”


    “不成……”寒林眨了眨眼,手無力地抬起,“……我的那一枚相思佩呢?”


    “在這裏。”翟川一手仍為她渡著靈力,一手解下腰間玉佩遞給她,“林兒,別說話,先歇一會兒,你不會有事的。”


    “這裏麵,有我的命魂……”寒林臉上綻開一絲蒼白的笑意,指間忽然泛起一抹柔和白淨的玉光,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便將那點光亮逼進了玉中自己的命魂之內。


    “林兒……”翟川徹底愣了,那是自己定在她身上的靈契,她卻將它逼入了命魂中,等迴過神來,心陡然抽緊,將她本沒有血色的小手攥得更無血色,“林兒,你究竟要做什麽?!”


    寒林釋然地掩起眸子,眼角滲出兩行淚光,“川,對不起……我失信了……說要與你一道去玉明山,我……到底是不能……”


    “表姊,為什麽?你的傷雖重,卻絕不至死。”歸風在她身邊蹲下,仔細檢查她的傷勢,“楓璐前輩為你設下過封印,不論傷到何地,殘魂都不至消散,薛姑娘已經前往極北,神血耗盡尚有彌補之法,你究竟為什麽這樣擔憂?”


    寒林眨眨眼,不說話,她在靈力未複時連番使用那些術法,如今神血殆盡,水靈之力也所剩無幾,支撐著自己的,的確隻得一點微弱的靈力與殘魂,歸風說的那些很對,隻要得到承瑤留下的最純淨的神血,她依然可以活下來,可她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怕是根本等不到那時了。


    所以,真的非常對不起,她常以為,界靈出世,他們長久的離別也算到了頭,臨到今日才明白,界靈著實是不祥,這個孩子不能喚她娘親,這個孩子之前的記憶自然也留不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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