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薛瞳終究是答應了靜‘女’的請求,為她瞞過沈潭,由著她親自出城督戰去了。--


    那一役靜‘女’難免受了些傷,又因為本身病症未愈,顯得尤其地危在旦夕,這一來倒是‘激’發了不少士氣,將那西北的攻勢暫且擋了迴去,又爭得十天半月的安穩。


    靜‘女’正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她剛服過‘藥’,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薛瞳倚在屋外的欄杆上,一言不發地看著遠處人家的縷縷炊煙。


    靜‘女’的情況非常不好,她本就連年‘操’勞政事,身子內裏已虛,如今病了大半年,又是一心求死,竟‘弄’到個‘藥’石罔顧的地步,如今不知還能捱過多少日子。


    薛瞳仍是遠遠望著北天,在那遼闊的天穹之下,薛陌一直都留在林中下棋,那裏有一聲又一聲寂寞的落子,由薄冰刻畫而成的巨大的棋盤上,卻永遠隻有雪做的白子,湊成一幅經年的殘局。


    而薛陌,會靜靜坐在高大的雪鬆之巔,端詳大地上的那一出棋,好一會兒,才敲落一個白子,她那認真的神情,仿佛真有一人在與她對弈,或許那人一直都活在她的心裏。


    “薛姑娘……”一個羞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迴過頭,見是青黛形容焦急憔悴地站在後麵,輕輕地喚著她。


    “你好像從前旭華的樣子……隻是我們如今都變了模樣,不過……陌前輩、歸風還有翟川都沒有變,寒林和南歌想必也還是老樣子,對於靈族來說,凡人真的不過是他們漫長的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她在心裏暗自笑了笑,接著溫和地問她。“有什麽事情嗎?”


    “薛姑娘,世子妃醒了,說是想與你說說話。”青黛斂起眉來,紅著眼圈兒,偏偏又不敢哭,待到薛瞳經過她身邊時,才低低地哽咽著。“我看世子妃的情形實在不好呢。薛姑娘就沒有辦法救救她嗎?她……她也才三十出了頭的年紀,還年輕得很呢……”


    薛瞳默然走至‘床’榻前,紅紗的帳子高高挑在金鉤上。靜‘女’正倚在彩繡的靠枕上,眯著霧氣‘迷’離的眸子看窗外的雲光山‘色’。


    溫和的陽光從雕‘花’的簷頭透‘射’進來,在酒紅‘色’的木板上刻下了一紋又一紋的古樸‘花’飾。


    靜‘女’就這樣閑閑地靠在那裏,若不是她麵上的顏‘色’蒼白的可怕。直要叫人誤認為是個午睡剛醒的慵懶‘女’子。


    “你又醒了?不過睡了兩刻而已。”薛瞳在她身邊坐下來。


    “橫豎往後要睡上很久很久,現下再多看看這樣的風景罷……”靜‘女’悵然一笑。費力地撐起眼皮去看空中流動的雲絲。


    “走到這一步,真不悔?”薛瞳定定看著她憔悴的神情,心中倒是有些後悔當時答應幫她瞞過沈潭,讓她親自出城去督戰了。


    靜‘女’斂眸休息。一邊幽幽地歎了歎,“薛姑娘,我這一生做慣了溫和守禮的‘女’子。亦嚐了嚐權謀的味道,如今……我就要解脫了。便留個殉國身死的名兒與後人傳傳,豈不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位典範?”


    “嗬,這就是你父親所求?”薛瞳閉目搖頭。


    “確是父親所求呀……”靜‘女’苦笑,“靜‘女’如此爭氣,他老人家定是十分快慰,可見靜‘女’又是個大孝之人。”


    薛瞳噙著冷笑站起身到了欄前,山風卷起她的衣袂,使她的背影顯得異常瀟灑,她扶著木製的長欄,俯瞰著下麵的山川,一邊黯然搖頭,“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都這麽心甘情願地舍了自己?寒林也是,好像為了她所嫁的人,就理所當然地應當為他做一切……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倒想知道,難道‘女’子生來便該嫁人,然後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薛姑娘,你和其他的‘女’孩子很不同。”靜‘女’極細微的聲音打著顫兒,“我不覺得你說的話有什麽不對,我很羨慕你能這樣去生活,不過,我和皇後都不能這麽做,看的人太多了,我們是不能為自己活的。”


    薛瞳歎了口氣,不再相爭,無奈地笑一笑,帶著一些自嘲,仍是毫不在乎地望著眼前的山景。


    靜‘女’仍是倚著繡‘花’的紗枕頭,聲息卻越發地弱了下去,強撐著喚薛瞳,“薛姑娘,我怕是要撐不住了,煩你將沈相請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他。”


    薛瞳點點頭,不及說別的什麽話,便向著廊中衣袂飄飄地去了。


    屋內靜了下去,靜‘女’抬起眼昏昏沉沉地看著屋中的陳設。


    紗幔遮蔽的屋中,光線隱隱地照進來,映出桌上的一隻黃銅的香爐和青瓷的茶具,臨窗的矮幾上設著銅鏡,臥病多時,鏡上已經滿是灰塵,在最後一縷光線照亮的地方,有一幅桃林圖,嫣紅嬌媚的桃‘花’,正在‘春’風中盛放。


    靜‘女’淡淡地看著這些從她出嫁之日就再未改變的陳設,心中也不知是悲是怨,慢慢便覺得有些倦怠,不覺倚著枕頭就昏睡了過去。


    薛瞳才出了屋子,沈潭派來的人早已急急地湊了上來,“沈相請薛姑娘去會客廳,聽說有很重要的人前來拜訪。”


    薛瞳挑了挑眉,沒能在記憶中搜尋到其他與重山國有關的事情,但她本就是要去尋沈潭,倒也順路,便鎮定瀟灑地去了會客廳。


    廳中坐著的是沈潭和李檀李樾兄弟二人,他們聽到丫頭迴報薛瞳進來,全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隨著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薛瞳從容地走進了屋內,‘門’外的陽光很是強烈,映照在她粲然的白衣上,晃得人眼也睜不開。


    沈潭上前迎了她,略略一瞥後麵兩位,“薛姑娘,是世子殿下和二公子迴來了。”


    薛瞳冷冷打量了兩人一眼,暗暗歎息這兩人迴來得也不知是太及時了還是太不及時。


    李樾年輕一些,見薛瞳態度冷淡,便沉不住氣,“這位京城來的薛姑娘,我和哥哥是迴來探望靜嫂子的。”


    薛瞳挑了挑眉,噙著冷笑看他,“怎麽?是不是探望完了,還打算走呢?”


    沈潭蹙了蹙眉,湊上前低聲勸道:“薛姑娘,怎麽說他兩位才是重山的主人,您說話好歹留些情麵吧?”


    薛瞳冷笑一聲,盯著李檀不語,屋外分明是陽光明媚的陽‘春’,裏麵的氣氛卻跌到了冰點。


    “薛姑娘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走。”李檀隻是順著眼,答得不卑不亢,麵前這‘女’子那種灑脫的態度的確很能懾人,但比起那日見到的寒林還差了一些,當時雖則隻有驚鴻一瞥,她那種與身俱來的高貴與自矜還是令人難以忘懷。


    “跟我過來,快一些,或許還能見她最後一麵。”薛瞳冷冷丟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李檀和李樾震驚得有些發愣,他們的確聽聞靜‘女’抱恙,但也沒料到她竟是連這一會兒的工夫都撐不下了。


    經過院中,迴廊外的紫藤開得熱鬧非凡,白紫相間的‘花’穗子一道道垂掛在嫩綠的羽狀卵圓葉片之間,彷如一幅‘精’心構圖的繡品,‘精’巧至極,惹人稱羨。


    李檀出了片刻的神,當年正是在這紫藤下,他與隰桑一再地相見,隻是那個時候,每每都是深夜裏,隰桑一身黑‘色’的袍服,為的隻是從自己手中取得她要的那一紮書信。


    終是有一日,他與父親爭了整整一個午後同一個夜,隻是為了不娶一個從未謀麵的‘女’子做妻子,賭氣離開時,隰桑卻是一身明‘豔’的黃‘色’站在那裏,紫‘色’的‘花’朵落在她的身上,被燈光一映煞是俏麗。


    不知是賭氣還是為何,那一次,他將隰桑要的書信盡數扔在了她麵前,在數落了她幾句之後隨即拂袖而去,那個時候,他不大記得隰桑的表情,隻記得夜‘色’中的那一抹鵝黃‘色’身影與芬芳襲人的紫藤‘花’香。


    那些事情,想來不過是昨日的一般,迴過神時,才記起隰桑已經過世兩年,自己連她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是她不願再見到他。


    “這裏,到了。”薛瞳冷冷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抬頭,麵前是一個少‘女’焦急與驚惶‘交’錯的神情,她哽了許久,忽地撲上前哭道:“殿下,真的是殿下迴來了,求您快去看看世子妃,她真的……真的……”


    靜‘女’仍是斜倚著枕頭,與薛瞳離開時一般的樣子,隻是那一張慘白的臉頰微微透出點‘潮’紅‘色’,看得人心上發慌。


    “靜嫂子……!”李樾由靜‘女’帶大,自來與她親厚得很,見她竟是病成了這個樣子,飛快地衝上前,“靜嫂子,我們迴來了!”


    “……樾弟?”靜‘女’很是費力地去看他,隨即又轉了眸子尋沈潭,目光並未在那個從未謀麵的丈夫身上停留半刻,“薛姑娘,沈相沒有來嗎?”


    “世子妃,世子殿下迴來了。”薛瞳抿‘唇’,“你有什麽話,告訴他吧。”


    靜‘女’靜默了片刻,喘氣越發顯得費力起來,雖是想說什麽,喉中卻哽得厲害,由著青黛輕輕撫了半晌,這才低啞著聲兒,“……先王常說世子殿下當年從來都是能幹的,諸般文書都清清楚楚疊在書房內,想來也並不需靜‘女’再多說……”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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