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散霞國一處罕無人跡的湖邊,柔和的波痕隨著微風搖曳不停。


    鬱鬱的濃蔭之下,白衣如未消的春雪一般,靜靜堆積在湖畔的草叢間。


    薛瞳手中攥著一莖狹長的草葉,望著溶溶的水麵出神,一身的白衣與周圍萬紫千紅的氛圍十分不相宜,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湖水中,一縷灰衣正在水中隨波輕晃,仿佛天上降下的一痕灰雲。


    閉上眼,似乎能夠看到記憶中那個灰衫的女孩子在雪地間踏過,耳邊還迴蕩著她的輕笑,可睜開眼來,仍是不得不麵對這般慘痛的現實。


    不過一日下來,寒林的身子越發支撐不住,現在已經陷進了極深的昏迷,她的靈力也正有潰散的跡象,她和翟川左思右想,隻得暫且停留下來,尋到一處幽靜的湖泊,將她半個身子都浸入水中,企圖靠著水靈的特質暫且緩過去。


    這樣一來,寒林的身子確乎有所好轉,靈力散逸的速度也慢了許多,但前往玉明山尚有將近一日的路程,又是重山阻隔的顛簸之地,以現在的情勢,無論如何都是撐不到的,又出了一迴神,薛瞳撐著地起身,緩步走近,在湖畔坐下,探出手觸了觸寒林蒼白的小臉,低聲歎息,“她的情況還是這麽糟……”


    “薛姑娘,能否請你在這裏照看寒林?”翟川並未抬頭,隻是輕輕撫著寒林浸在水中的長發,那星星點點的藍光都比往日黯淡了許多,他能夠清楚地感到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盡管她現在是這般安靜,安靜得就像隻是睡著了一樣。


    “你要獨自前往玉明山?”薛瞳抿了抿唇,輕輕搖頭。“不必如此,我去玉明山即可,靈族虧欠陌前輩良多,我去,玉琰定然也會賣這個麵子。”


    “再待一日,隻怕這丫頭也未必撐得住。”遠處一痕輕霧驟然逼近,在樹下凝了道人影。自是南歌無疑。


    薛瞳立刻站了起來。挑了俊俏的眉,帶著戒備與敵意,“南歌若是對寒林有什麽企圖。還是請迴吧。”


    南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薛姑娘,你是薛陌親手帶大的。為何不幫助靈族?”


    “陌前輩從來沒有因為我生長在雪陌林,便要求我像靈族一樣行事。你們所認定的重華遺命,與我無關。”薛瞳咬著唇,冷靜的聲音裏藏著一絲類似於怨恨的東西,“我隻知道。寒林是我的朋友,她不應當為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死。”寒林雖然已經危在旦夕,但她用來阻斷自己與孩子靈力的禁法依然牢固。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強撐過之前的一日。


    此時若將她交與南歌。能不能保得性命不好說,但南歌一定會發覺她做的手腳,也一定會想法破壞禁法,她絕不容許這一切發生。


    長劍一蕩,冷冷的寒光帶著一絲烈火一般的氣焰,映著她沒有一絲遲疑的眉目,像雪一樣安然,也像雪一樣冷靜。


    她和寒林相似,都曾是獨自行走江湖的女子,被瞬息的生死磨淡了尋常的感情,但兩人又不盡相同,寒林麵上待人雖冷,骨子裏有著水靈的溫和與悲憫,而薛瞳卻是帶著不可商量,不願退讓的強硬。


    南歌與薛陌沒有太多接觸,隻是聽聞她曾拒絕遵照重華遺命,甚至出手與火靈對敵,後來在心愛之人的勸說下,才勉強改變了立場。


    想來,也隻有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子,才能培養出薛瞳這樣的孩子。


    南歌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的白衣女子,冷冽的眉目透著逼人的英氣,手中那一柄火靈的長劍,更是灼灼如要燃起燎原的烈火,“薛姑娘不該隨意動用其中靈火,這對凡人的傷害很大,為了那丫頭,當真值得?何況,你若是真的出手阻攔,薛陌又會被其他靈族如何看待?”


    “寒林是我的朋友。”薛瞳抿著唇,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有一絲的退怯和懷疑,“陌前輩與重華早已沒有關係,她為重華失去了所有珍重的東西,如今她是為了自己的記憶而活著,不需要在意其他任何人的言談。”


    “有趣。”南歌緩緩抬頭,目光不知落在天邊何處,“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世上的悲歡離合永遠說不盡,薛陌不過其中一個罷了。有朝一日,我們所有人,也不過隻是後人口中的一個傳言罷了……”


    薛瞳冷著臉,已經帶了不少不耐煩,“難道前輩來此,隻是為了有此一番感慨?”


    “自然不是。”南歌淡淡瞥了她一眼,隨即轉眸去看寒林,她安靜地睡在翟川懷裏,大半身子全都浸在水中,正在從水中汲取微弱的靈力以維持性命。


    遠處迷蒙的黑煙慢慢逼近,薛瞳越發警惕起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南歌。


    “不必多心,這丫頭傷勢太重,就算去了玉明山也未必救得過來……”南歌這一次斂了容,事關寒林生死,現在可不是玩笑的時候,“或許薛陌也曾與你說起過,這玄鐵林生長著不少異草,其中一種,便是月神草。”


    翟川方才雖然沒有說什麽,卻一直細心聽著他們的對話,此時不禁抬頭,“月神草……林兒說過,此物由神力所化,可以起死迴生?”


    話音未落,一襲黑衣已經憑空閃現在一旁。


    薛瞳蹙眉看向來人,見是平月,越發不明白南歌今日來此的意思。


    平月看去並無惡意,隻是將關切的目光落在寒林蒼白的小臉上,輕聲歎息,“月神草確由神力所化,挾靈力而生,但所謂的‘起死迴生’,不過是世人訛傳,神血既然可以涵護生魂不被靈力吞噬,來自神的浩氣自然也能穩住人的魂魄。商小姐如今雖然傷重,卻有一念求生,魂魄纏結未散,月神草應能救她。”


    薛瞳的確聽薛陌說起過月神草與練實的故事,麵色這才緩和了下來,身子向旁邊一讓,手中卻還緊緊握著劍柄。


    平月對她的敵意視而不見,微微上前幾步,隨即召來大群寶藍色的蝴蝶,長河一般自空中飛來,寬大的翅膀上帶著金色與銀色交織的纏枝蓮花紋,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炫目的光彩。


    幻蝶撲閃著翅膀停在寒林身邊,在草葉間落地生根,仍舊變為小巧精致的月神草,隨即接二連三地化作柔和的藍色光芒,渡進了寒林體內。


    南歌淡淡地看著這一切,眉頭卻不易察覺地擰了擰,直到見寒林長睫忽閃,將她水汽般迷蒙的眸子睜開了一線,這才暗自舒口氣。


    寒林睜開眼最先見到的自然是翟川,她記不清自己身處何地,隻覺得在他懷裏很是安心,便輕輕笑了笑,“川,你一直陪著我嗎?”


    翟川見她這麽快就醒來了,抬頭感激地瞥了南歌和平月,低頭柔聲詢問,“林兒,可有哪裏不適?”


    “不適?我……”寒林一時想不起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發覺自己正浸在水中,不禁有些吃驚,費力地抬手揉了揉額角,輕聲呢喃,“好溫柔的靈力……有神的氣息……”


    “商小姐,你可好些了?”平月又踏上前幾步,細細打量她的麵色。


    “……你怎會在此?”寒林輕輕搖頭,那些不想迴首的記憶湧進腦海,讓她覺得有些天旋地轉,隨即閉上眼,埋進翟川懷裏,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膽怯,小聲詢問,“川,我好像見到師兄……他沒死?”


    一時盡皆沉默,寒林實在被傷得太重,如今竟然連自己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聽著她柔弱與懷疑交織的聲音,誰都覺得心上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不知說什麽來安慰她。


    平月見無人答話,輕咳一聲,“商小姐,此事,還是由我來說吧……”


    “我不聽……我不聽……!”寒林直搖頭,聲音已經帶了哽咽,“這世上沒有死而複生的法子,你就讓我相信他還活著……就算是騙我,傷我,都沒有關係……”


    平月愣了愣,不禁歎息,她到底是個小姑娘,就算平日再怎麽冰冷狠心,到了此時,依然顯得這般柔弱不堪,啞了聲輕笑,“這樣也好,平月還要向主上複命,這便告辭,商小姐請多保重。”


    “寒林,別哭了……”南歌並不走,緩步上前相勸,“我方才去尋過玄啟,他並未告知你師兄的生死,或許真的救過來了,也未可知。”


    薛瞳噙著一絲詫異的笑,那一劍下去,絕無可能生還,就算是仙神都救不迴來,想不到南歌竟會為了安慰寒林,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不信。”寒林抬起頭,抹了抹淚,“我手中的劍,自己心裏自然清楚得很,隻是不想聽到。”俏臉慢慢冷靜下來,將剛才撒嬌的柔弱全都收起,深深看一眼翟川,搖頭歎息,“我們倉促離京,卻叫父皇和大祭司如何是好?”


    “京城暫無消息,想是商靳將你們的消息瞞了下來。”南歌倚著近旁的一株樹,仍是神定氣閑的樣子,“隻是昨日你們離京那會兒,西北郡國作亂的折子恰好也呈了上去,如今隻怕也正亂著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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