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我們先走吧,你傷的如此重,不能再戰了。”


    “不,小染,不。”


    “我求你了,咱們以後還有機會…”


    她長發散到額前,笑了一下:“你別怕,咱們去落雲宮,對付那兩個,便是我還隻有一口氣在,也是易如反掌。”


    落雲宮飛仙殿。


    她虛弱的跌出虛空。虛弱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昏死過去。


    但子卿知道,她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能將自己輕易抹殺。


    子卿是這幾個人裏最淡然的一個。她說:“我做下了什麽,都是業報。你殺了我吧,我來贖罪,但求你放過我的兒子。渺汎他什麽都不知道。”


    渺汎是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她一點都不關心。


    她隻知道,子卿是從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這便夠了。


    “你安排的人真好,真聽話。”白染扯過一把陳舊的椅子,坐下來,子卿看到她身上那些鮮血一瞬間就將椅麵染紅。


    白染坐在那裏,笑的頹喪,聲音裏還帶著微微喘息。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虛弱下去。


    “你沒有自己的孩子。你怎麽會明白一顆為母之心!”子卿落下淚來。


    “為母之心?”她大笑,將傷口扯的劇痛,“我可太明白你們這些人的為母之心了!”


    “這世上又有幾個九蘿那樣的母親?白染,你今日無論如何折磨我,我都毫無怨言。這幾萬年來我趴在所有人的腳底下唿吸,我從來都沒有餘地。你是天之驕女,是璀璨的明珠,是俯視眾生的公主,你無法想象一天我這樣的日子,這樣卑微驚恐毫無選擇的人生。”


    天之驕女,璀璨明珠,嗬。


    她冷笑起來:“我生來尊貴,但我未有一日俯視眾生。子卿,哪有人沒有苦難的?苦難從來不是理由。”


    子卿搖頭:“說這些不是想辯駁什麽。我有罪,對你,對七殿下,我有罪。你今日浴血而來,也是報了許多仇吧。我不知道都有誰,也不知道你所了解的真相是如何的,但我有罪,請你全都衝著我來。”


    跪在她腳下的子卿麵容是那麽沉靜,但白染眯起眼,已然看到她眼睛裏的不堪觸碰的驚惶。像是一根長年累月被繃緊的弦,隻要輕輕一碰便會崩裂開來。


    她默了一瞬,忽然便站起身來,衝天的氣勢瞬間將子卿壓迫的骨斷筋折。


    她的金瞳閃爍起來,她看著這一殿渾濁空氣,漆黑的長發就染上金色。


    “報仇?若是報仇就能讓他迴來,那該多好…”


    就在這時,素衣的渺汎不顧一切的撲了過來。他亦是帝子,他亦是一尾真龍。


    可他此刻用最卑微的姿勢,擋在他的母親身前,抱住她的腿:“不要殺我的母親,白仙子,我求你…”


    白染不知道他是如何衝破自己的結界的。他一個真仙境的卑微存在。


    她微微偏頭,金瞳之中盡是冷漠,她彎腰,伸出手,指尖的鮮血滴在他麵上。


    白染看著麵容清秀的渺汎,聲音空靈:“不然,我送你們一起去死?”


    這大殿之中安靜了一下,這一對母子,他們看著白染眼中不加掩飾的殺意,安靜了一下。


    他絕望的猛烈搖頭,他明明那樣恐懼,抱著她的腿不住的磕頭,眼淚還嘩啦啦的流下來:“母親她是被逼的啊,她全都是為了我啊,白仙子,她這樣的身份,在這血腥的天宮裏,哪有一點反抗的餘地啊…”


    子卿眼中的那根弦驚險的彈動了一下,她尖叫一聲撲過來拉扯渺汎的手:“你快走!不要管母親,你快走,你快走啊!”


    可這個天庭中最弱質的帝子,他此刻的決心是那般強大,他目中一片血紅,隻顧不住哀求:“你有什麽都衝我來吧。母債子償,你取我的命罷…”


    白染的身子被他搖的晃動不止,她的手也顫抖起來,母債子償,母債子償,她如今最聽不得的四個字,她一低頭便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提起來。


    長發飛舞,天火重燃,她眼中的仇恨那樣濃烈,宛若來自九幽的魔靈。


    “不要啊,不要啊…”子卿拖著一副殘軀,一點一點的挪過來,絕望的哭喊著。


    真是感人至深的場麵。


    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心中最深處的惡意。原來生而為神,也會帶著惡的原罪,那股想要毀滅美好,屠戮生命的邪惡之念,一點點在她心中顯現出來。


    她無暇去想這是一個怎麽樣的過程,她隻在這過程裏感受到痛快,殺戮所帶來的痛快。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貪執,一念欲妄,一念證大道,一念墮九幽。


    那惡帶給她扭曲的快意,她終於在這片無邊煉獄中尋到一點快意,美好的精致的麵容都在那笑聲裏一點點破碎成空。


    孱弱的渺汎,卑微的子卿,他們絕望的掙紮,無助的懇求,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隻柴,添進她這把惡欲的火焰裏,熊熊燃燒。


    就這樣墮入九幽吧。


    她想,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她了。


    直到那一刻的顫動。


    繚繞的火光頓住了。她睜大眼睛。


    她的孩子。


    流淌著她和殿下的血的孩子。那血脈之中的一點靈光,那直抵心神的一絲顫動。


    她的孩子,在她這個母親陷入癲狂,一念的時候,用最原始的方式,將她喚醒。


    手掌顫抖著撫上小腹。那裏,她感受到了,她終於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不屈的,倔強的,在她熾熱的血肉中生長。


    原來那許多日子體內的躁動,都是掙紮生長的他啊。


    她一瞬間所有的鎧甲全部破碎。她要這個孩子。她還要這個孩子呢!她撫著平坦的小腹。


    為母之心。


    這個孩子,和心中的仇恨,它們都那麽重要。可這一刻,一向後知後覺的白染,頭一迴敏銳的感知到,自己已經失去力量了。失去了那股毀天滅地,吞噬人心的力量。失去的想抓也抓不住。


    一聲輕歎。


    瞳孔中的金色暗淡下來,她斬斷了渺汎的道基,又看了一眼撕心裂肺的子卿,轉身踉蹌離去。


    她好心痛,也好累。


    她這般一路無所顧忌,雷霆手段,但到了這一刻,終究聚起了圍殺的隊伍。


    最先聚攏來的那些廢物,他們根本無力擊穿虛空,她拖著傷體,越遁越遠。而後的那些上神們,他們合力祭出神器,在她身上留下一條又一條致命的傷痕。


    她也不在乎。


    直到她看到遠處,那個永世難忘的,狠之欲狂的背影。


    元崖。


    這三界中唯一的混元境強者。


    這就已經不是神明與凡人的差距了。她停住腳步。


    暴烈的天火一瞬間比過之前所有的十倍不止的沸騰起來,將這虛空都燃成金色。


    “元崖!”她低吼著念出這個名字,唇齒之間皆是血色,目中的殺機仿佛快要化成實質般。


    元崖轉過身,目中並未悲色,隻有怒意。


    “白染,我竟未料到,你這樣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會鬧出這樣的風波!”


    “元崖,我殺你十子,也不能令你嚐到一星半點我心中的痛!這三清天有你這樣冷血的帝王,這三界有你這樣無情的君父,這真是師父一生中犯得最大錯誤!”


    她這般怒吼著。元崖卻釋了眸中怒意。


    他笑音低沉:“冷血?無情?我們的人皇陛下還真是將你護的周全,讓你能說出這樣天真幼稚的話來。白染,我也有一個女兒,可她比你看的要透徹許多。我將她送到蠻夷之地,她心中大恨,卻從不會說出這樣聽著可憐的話。”


    她和他說著同樣的語言,卻覺得是兩個宇宙的人,他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這些字連起來,他就是一個魔鬼。


    元崖看著她周身越來越盛的火焰,嗤笑一聲:“我隻要一個念頭,就能讓你化為虛無。”


    “可你不敢。”她的長發淒豔的翻飛著,帶著決絕和瘋狂,“元崖,你不敢。你殺了我,我的父親,我的族人,我的師父,他們會將你碎屍萬段,你一生中所追求的一切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辛苦籌謀半生的成果一朝東流的感覺,你想嚐嚐嗎?”


    元崖的表情終於冷厲下來,他如今再也不怕那些遠古神族,他再也不怕白禾,可林夕,那個踩在所有人頭上的人皇,他毫無辦法。


    白染看著這個在天帝的位子上坐了八萬年的神靈,她用同樣的嗤笑聲迴敬他,轉身遁去。


    她知道身後有一雙森寒的眸子在盯著她,她如疾風閃電般在虛空中穿梭。


    可神的聲音還是傳到她耳畔。


    神說:“我看見他眼中絕望的樣子。我一劍就殺了他。”


    這怨毒的神音,穿雲破月,如影隨形。


    她的麵上,隻有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可她的靈魂,早已痛到窒息,怨到窒息,悔到窒息,恨到窒息。


    她快要窒息了。她掙紮著,終於把嘴巴打開,她顫抖著淒厲的尖叫出來,把所有的所有,含著萬重悲傷,劃破諸天星辰的尖叫出來!


    她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耗在了這一聲悲唿裏。


    連血液都喊出來。


    在永遠瑰麗的虛空裏,無數的空間碎片在塵埃中漂浮,她的火焰熄滅了,她無力的墜落著,金瞳暗淡。她看見,那無數的空間碎片,每一片,都是他。


    耳畔漸漸傳來小染的哭喊聲:“大染,你別死,你別死,我帶你迴去,我帶你迴月落湖!”


    她嘴唇僵著,看著漫天星芒,癡傻的笑起來:“不,不迴月落湖。”


    “那咱們迴靈族,迴…”


    “不,不迴月落湖,不迴玉淨宮,不迴靈犀山脈,所有曾經有他的地方,不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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