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了,鳳陽村外薄霧繚繞。透著絲絲銀白色月光,細雨中夾雜一陣悲傷的情緒。


    蘇畫攜著霓裳站在風中,一陣微風吹過,流下的淚水也被風兒隱匿起來。


    黃泥銜嫩芽,枯樹作靈牌。


    麵前是剛立起來的小土坡,上麵謄寫著“張氏九娘”,墳邊插滿了她最喜歡的白色月季。兩旁是兩處新墳,分別是張氏夫妻二人。


    蘇畫一言不發,心亂如麻。


    本該所有的屍體都由大理寺帶迴長安驗屍,蘇畫覺得對於死者過於殘忍,隻得央求徐劍南讓他給九娘他們建一處墳塚。她生前受盡苦難,一生都在癡癡的活著,他不想九娘死後,連一個容身之處都沒有。那麽白玉無瑕的一個姑娘,最終卻因為自己而香消玉殞。


    也是在黃邪的出麵下,蘇畫的提議才得以進行。


    唔呀唔呀,村頭的墨鴉驚起。飛過新墳的上空,萬物皆有靈,似乎它們也在為了那個懵懂姑娘的離去,而感到難過。


    又是一陣大風吹起,揚起漫天的花瓣。


    “啟程!”


    騎在駿馬上的徐劍南喊了一聲,胯下的馬兒打了一個響鼻。留下了幾個深淺不一的腳印,往漆黑的密林走去。


    黃邪扭頭看了一眼蘇畫等人,沒有說什麽。勒著韁繩,踢了一下馬肚子,跟了上去。


    一個衙差走了上來,給蘇畫戴上了鎖鏈。


    “走吧,蘇仕郎。”


    蘇畫沒有反抗,而是苦笑了一聲。在衙差人推搡下,跟在了馬隊的身後。霓裳和玄公則是被其他的官差押著,並沒有戴上鎖鏈。


    村口亮起點點火光,一隊人馬有條不紊的接著離開。鳳陽村漸漸的和往常一樣的安靜了下來,隻可惜這一次的安靜之中卻多了幾處白靈,村子也再也不迴傳出歡聲笑語,也不會生起嫋嫋炊煙。


    那個破爛的小屋子再也沒有響起鎖鏈的聲音,也不會發出少女驚訝的聲音。那些含苞待放的月季,也被大雨的侵襲而枝殘葉落。


    蘇畫來到鳳陽的時候,什麽都帶來了。走的時候,卻什麽也都帶走了。


    隻留下了,院子裏那株淡紅色的花朵,蘇畫親手種在了曾經那個姑娘蹲在牆邊。而在自己的心裏,也種下了一種名為和平的種子。


    走了不久之後,蘇畫覺得頭頂一涼。


    又開始下雨了,穿林打葉不絕於耳。他擔憂的看一眼身後的霓裳,那眼神似乎在說:對不起娘子,是我連累你了。


    霓裳滿是汗珠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


    雨勢越下愈大,徐劍南和眾人掏出蓑衣和鬥笠套上。


    “雨剛剛下,保護好火折子,別淋濕了。”


    黃邪看著一名衙差遞過來的蓑衣,猶豫了一會。瞥了一眼身後蘇畫,正好跟他的眼神對在了一起。


    “拿給蘇仕郎的夫人吧,路途遙遠。她一介弱女子,支撐不了多久。”


    一路奔襲,眾人都是心情沉悶無比。


    枯燥乏味的趕路,看見三人如落湯雞一般,他們身子一暖,頓時舒服服了許多。


    “少卿,前方不遠處好像有一個破廟。”走在最前方的一人喊道。


    徐劍南沉思了一會兒,此去長安還需要一天的路程。雖然皇命在身,但是也得注意安全才是。他們都已經淋得半濕,這麽久的長途跋涉,也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不由得望向了一同騎行的黃邪,畢竟他才是這群人內最大的官階。


    “看著老夫作甚,一切的事情由你決定。”黃邪淡淡說道,聲音也帶著一絲不舒服。


    徐劍南隻得開口發號施令:“杜良,董炎,你們兩個前方開路。嚴成化,看好白玉京的屍體,前方路途顛簸,別被顛出來了。”


    撥開荊棘密布的小道,一座荒廢依舊的古廟橫亙在了眾人的眼前。


    “杜良,你負責整理好破廟中的可以休息的地方。董炎,去周邊找找看看,有沒有幹柴,也好生火做飯。”徐劍南翻身下馬對著二人說道,兩人點點頭,各自帶著人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成化,你那邊怎麽樣?”


    七八個衙差,拖著一輛破舊的車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為首的中年男子迴答道:“少卿,屍體沒問題。”


    吱呀!


    推開久經失修的廟門,帶起一陣塵土與木頭的黴味。隨著月光的照射下,廟裏除了陳舊以外,基本的擺設倒也齊全,隻是布滿了蛛網。角落裏也時不時傳來一陣索索的聲音,不想細想也知道是老鼠弄出的動靜。


    大堂中央的泥塑神像手持長劍,麵目猙獰,也不知是何方神仙。


    “打掃一下,今晚就在這廟中過夜。”


    徐劍南一聲令人,不少士卒也鬆了一口氣,終於能休息了。紛紛動了起來,為下半夜能睡個好覺而忙碌起來。


    而蘇畫終於也能霓裳相聚,三人就被圍在屋簷下。


    “相公,你冷不冷?”霓裳摘下身上的蓑衣,看著一身濕漉漉的蘇畫,眉頭不由得扭到了一起。


    蘇畫低頭打了一個噴嚏,瞥見了霓裳原本幹淨的裙擺,此時確實沾滿了泥濘。在看她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我沒事,娘子你怎麽樣?”蘇畫下意識的想拉住她的手,手上的鎖鏈卻限製了他的動作,他隻得尷尬的笑了笑。


    一陣風吹過,蘇畫和玄公兩人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在看著一旁的黃邪,臉色也是微微難堪。


    霓裳隻得拿起蘇畫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哈了一口熱氣。希望這樣一來能減低蘇畫的寒冷,這個傻姑娘。


    淩晨時分,殘月高掛。


    不少將士已經擠在一起沉沉睡去,他們晚些就要起床換值。還有一批巡邏的士兵,仍在兢兢業業的值班。


    吃過飯後,黃邪吩咐徐劍南打開蘇畫的鎖鏈。反正他也逃不掉,也讓他好好休息一晚。刻意把他們三人安排到了後堂的小閣樓下,由自己一個人看守。


    玄公靠著柱子閉目養神,而黃邪則是坐在他的麵前。撥弄著柴火,熊熊燃燒的火堆,驅散了夜裏的幾分寒意。


    黃邪望著睡著的玄公,欲言又止。他知道麵前的老人沒有睡著,思來想去,他還是第一次禮貌性的開口。


    “老夫一直有一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真。”


    玄公沒有睜開眼,而是懶散的迴了一句:“問。”


    “既是道士,為何不在廟裏念經?”黃邪問題很簡單,可能真的是他單方麵的好奇吧。


    兩人的交集不多,初次見麵就各自惦記著彼此。大理寺地牢門前一戰,二人也沒有放在心上。要按照他們的話來說,那夜隻不過是切磋罷了。


    這也許就是宗師間的惺惺相惜吧。


    玄公眼皮動了一眼,扯了扯熱得發燙的褲腿。


    “為何道士,就一定要在廟堂裏念經。”淡淡的聲音響起:“披上道袍,未必就是道士。脫下道袍,未必不是道士。心中有道,又何必在意名頭?”


    黃邪點點頭,沒有在接話。也不知道他懂了沒有,反正玄公也懶得多說。


    風一吹,屋簷下的風鈴颯颯作響。


    霓裳躺在蘇畫的懷裏,發出輕輕的鼾聲。山路難走,她早就累得不行。蘇畫撫著她的秀發,眼裏滿是愛意還帶著一絲堅決。


    這一次,他不想在逃避了。有的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也隻能是他,因為已經有人,因為他而死去,他不想在看到這樣的場麵。


    夜宿破廟,看似太平。


    可那後堂中的少年,眼裏卻散發出了一種名叫野心的東西。男孩子的夢中總是沉浮在江湖,在那金戈鐵馬,在那美酒佳人。


    多年之後,蘇畫敗走淮南,也是跟今晚一模一樣的場麵,霓裳也依舊靠在他的懷中。


    他又想起那個白玉無瑕的少女,把一株美麗的鮮花送到了自己手上的場景。


    哪天下著大雨,她倚靠在門旁。


    賞著雨景,搓手捂熱,等待父母的歸來。


    她的名字,叫做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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