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這次下山是幫著百裏的一位宅門閨秀渡劫的。


    說來也是緣分了,上一次言卿下山,正好在百裏國的古廟裏遇見了大雨。正愁要怎麽辦,便有一位女子恰好同丫鬟一起路過,看他半晌,將自己的傘給了他,然後同丫鬟撐了一把走。


    雖然不是多大的恩惠,但是師父說過,有恩必報,才不會牽扯來世。


    於是言卿算出那名喚江彩嬛的女子在一個月之後會遇上大劫,他若幫她渡過了,也算恩情還請,兩不相欠。


    江家在百裏南方一帶算是大戶,言卿帶著銀諾一起,很快便找到了。上門說清情況,那江家的大老爺竟然也沒有懷疑什麽,很是熱情地邀了他們住下。


    銀諾看著麵前那聘聘婷婷的女子,倒是有些不樂意地問言卿:“要在這裏停留多久?”


    “一月。”言卿迴答,淡淡地走進江老爺給自己安排的房間,隨手關了門道:“你的房間在隔壁。”


    銀諾皺眉,看了看隔壁,再看了看麵前緊閉的門,果斷選擇了推門而入。


    “聽不懂我的話麽?”言卿正準備更衣,看見闖進來的銀諾,當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怒視著他,恨恨地道:“這樣大的人了,總不至於還要同我睡。”


    “你的房間舒服一些。”銀諾耍賴道。


    言卿氣極,剛褪了一半的袍子又重新穿上,怒聲道:“那好,我讓給你,我去隔壁就行了吧?”


    一甩袖子打算離開,手卻被人扯住了。銀諾依舊一副很委屈的模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言卿道:“你去隔壁,這裏就不是你的房間了啊!”


    他的意思是,有他在的房間才舒服一些。


    言卿黑著臉看著扯著他手的這人,咬牙切齒地道:“你到底要如何?”


    銀諾果斷將他撲到了床上,像隻懶貓兒一樣地蹭來蹭去,低聲道:“隻是想像以前那樣同你睡罷了,這樣睡著很安心。”


    這根本不是成年人該幹的事情啊!言卿瞪著他,可是瞪著瞪著,一腔的怒火就被他給蹭沒了,隻能無奈地翻了個身,睡到床榻裏麵去。


    於是銀諾便又開始了光明正大與言卿同床的日子。


    江家小姐似乎對言卿很上心,隔三差五地就派人送東西來。什麽手帕啊,袍子啊,玉佩啊,看得言卿無言以對。


    銀諾站在一邊,打量了言卿許久,問他:“你喜歡那江小姐麽?”


    言卿沉默,一言不發地將東西放在櫃子裏,然後斜睨著他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盡管他們隻差了六歲,但是銀諾是他帶大的,總有自己比他高一輩的感覺。言卿說話,也不免總是帶了大人的口吻。


    銀諾的眼神暗了暗,也沒有再問,隻安靜地坐在桌邊發呆。


    言卿轉身過去鼓搗了很久的藥瓶子,身後的人也再也沒有聲音,久了有些奇怪,不禁迴頭看過去。


    桌上的茶都涼了,銀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門都沒有合上。


    搞什麽。言卿皺眉,出門左右看了看,攔過家丁來問,卻說那青衣的少年已經出了府去了。


    言卿怔了半晌,好久才迴過神來,低聲嘟囔道:“又不認識路,亂跑什麽。”


    家丁很體貼地道:“公子若是擔心,我們可以派人出去找。”


    “不必。”言卿淡淡地說著,轉身迴屋。又不是多小的孩子了。


    傍晚的時候,江彩嬛邀他花園裏共飲。


    小女兒家的心思盡寫在了臉上,奈何言卿心不在焉,也沒有看清楚。


    銀諾出去了一天也還沒迴來。他有些著急了,幾次酒杯都微微傾斜,灑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言公子沒事吧?”江彩嬛輕蹙娥眉,起身拿起繡帕,替言卿擦拭著,邊擦邊道:“你走神了,可是在想心上人?”


    言卿一愣,隨即快速地答道:“我才沒有心上人呢!”


    江彩嬛神色一喜,女兒家的矜持也半分不要了,急忙忙地道:“那公子可願娶了嬛兒?”


    說完,臉上又是一紅,手裏的帕子絞了幾絞,咬著唇看著他。


    言卿一直看著院門的地方,江彩嬛話說了半天也沒見他應,不禁眼睛有些紅,低聲道:“是小女子莽撞了,公子若是嫌棄我…”


    院門被推開了來,有黑衣的男子扶著銀諾進了門。銀諾笑得陽光燦爛,手裏捏著什麽,高興地道:“總算是找到迴來的路了。一習,多虧了你。”


    一習一手扶著這主子子的腰,一手扶著他的肩,麵無表情地走進來打量了一圈兒,道:“這是屬下的分內之事,主子子來這地方做什麽?差不多是時候該迴鳳棲了,您的巽皇叔已經扛不住了,要早日讓位於您。”


    “那個以後再說,我在這裏還有事情。”銀諾轉頭看向庭院,見著言卿,眼睛就是一亮。


    可隨即也便看見了江彩嬛那還停留在言卿胸前的柔荑,一方水紅的手帕兒可當真是含情脈脈。剛想說出口的話,眼下便是沉默了。


    “你去幹什麽了?”看見一習,言卿的臉色更是不好,隻沉聲問銀諾。


    銀諾看了看江彩嬛,聲音也冷了下去,一手迴攬著一習,輕嗤道:“隨意逛逛,正好碰見了要迴京的一習,不過迴來得倒不是時候,這郎情妾意的,可不叫我打擾了。”


    言卿迴頭看了江彩嬛一眼,也才反應過來人家剛剛說話自己好像完全沒有聽,於是便有禮地問:“剛剛小姐說了什麽?在下沒聽清楚。”


    江彩嬛羞得臉通紅,那樣的話,怎可以當著其他男子的麵說?


    偏生後麵的丫鬟性子急,扯著嗓門便道:“言公子,我家小姐問了你可願意娶她?”


    “小蓮!”江彩嬛低喝一聲,一張臉恨不得埋進帕子裏去。想提了裙子跑開,卻又硬生生地停住腳,她想知道他的迴答。


    銀諾怔了怔,低聲道:“還果真是女人緣極好的人呢!”


    一習瞥了自家主子子一眼,很正經地問:“您是不滿什麽?”


    “我沒有。”銀諾輕哼一聲,看著呆住了的言卿道:“他那樣的人,怎麽會娶親,他…”


    “可以。”言卿迴答了兩個字,庭院裏頓時寂靜無聲。


    銀諾不可置信地抬頭,卻見言卿嘴邊竟然含了笑意,半分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江彩嬛終於嬌羞地跑開了去,言卿迴過頭來,看著銀諾道:“迴房,我有話同你說。”


    低著頭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心裏的疼痛感覺慢慢散去,銀諾將手裏的東西塞給了一習,朝言卿淡淡地道:“要我為你迎親麽?”


    言卿想了想,搖頭:“估計不會用到,我想說的是通知天山上的眾人已經來不及了,你便幫我…”


    “不,我沒空。”銀諾冷冷地看著言卿,笑道:“突然想起我真的該迴皇宮了,不然巽皇叔也該哭了。一習,走吧!”


    “喂!”言卿被銀諾的眼神看得發涼,不知為何心裏竟會有些疼痛。他是男子,娶親是正常的事情,更何況隻是…他生什麽氣?


    一習一聽他要迴京,高興得很。馬上無條件服從主子子的命令,扶著他幾躍便離開了江府,將言卿遠遠甩在了後麵。


    莫名其妙,言卿捏緊了拳頭,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僵硬了許久,終於走迴了自己的屋子裏去。


    他與他,是什麽關係呢?


    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抑或是他是他有養育之恩的人。其他,什麽也不是吧?他要走,要迴皇宮,也是正常的,他的命格裏有龍,始終會是天子。他攔不了。


    隻是,睡著突然空了一半的床,言卿煩躁地起身揉了揉頭發,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要不要去追迴來?可是,他連他離開的理由都不知道,又怎麽去追?


    喜歡他?所以在吃醋?別開玩笑了,銀諾是男兒,不是小女子,怎麽可能有那樣的事!


    於是言卿就沒有多想了,隻等了一月之後,與江彩嬛拜堂,順利地幫她渡過了一劫,然後向江府的人說明了情況,留了休書離開。


    他向來了解銀諾,他離不開他的,總是喜歡黏著他,纏著他。就算他迴了鳳棲,肯定也是過不久就會上天山去的。


    可是,當他迴到天山的時候,卻沒有看見他的影子。


    言卿這才是真正的慌了,扯了師兄來問,隻說銀諾沒有迴來過。


    他便又急匆匆地下山,往鳳棲而去。剛進皇城,卻看見滿城的歡喜氣氛。


    “新帝登基,年少有為,絲毫不遜當年的銀冷冽呢!”


    “是啊是啊,空了這麽久的皇位,總算是有個正經的君主了。巽王爺也辛苦了這麽多年,該享享福了。”


    “聽說他還為新帝挑選了皇後娘娘,也是個絕代佳人呢!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上一位皇後娘娘那樣的恩寵了。”


    走在街上,耳邊全是熱烈的討論,言卿一言不發地聽著,慢慢往皇宮的方向走。


    真奇怪,心裏這無名的怒火是哪裏來的?


    銀諾竟然要娶親了,連這點也想跟他學麽?胡亂娶個皇後娘娘,他會幸福?


    “站住!”皇宮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一直呆呆走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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