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藝聳肩一笑,退到一旁去,聽關小姐提出訴求,要董見勤為她即將參加的派對做造型。


    「價錢不是問題,要請你幫她打扮成符合她這個年紀,既可愛又有氣質的樣子。」關夫人力挺女兒的要求,向董見勤說道。


    「沒問題,令嬡本身的條件就很好,我會企劃幾個想法,再跟你們溝通要哪種風格。」董見勤拿出委托合約,讓她們審閱簽名,做生意還是白紙黑字比較沒有糾紛。


    田藝看著董見勤拿下生意,輕輕鬆鬆就數萬元入袋,覺得專業果然不同凡響。


    她得收好幾個學生,打一個月的拳,才能收到那些金額啊!


    另外讓她羨慕的,還有那年約十八的關小姐,她和她的母親互動親密,一會兒撒嬌、一會兒任性,感覺好幸福……


    有母親的嗬護,才會把她寵成嬌滴滴的樣子吧?


    她要是這樣跟爸爸撒嬌,害爸爸起雞皮疙瘩,肯定難逃被一拳打到貼在牆壁上的命運!


    不過,那關夫人怪怪的捏,目光老是朝她瞟過來,到底是想做啥?


    翌日,上完美姿美儀課,和董見勤約在某家鞋店會合的田藝,在聽見他說的話時,忍不住詫異地揚聲。


    「關夫人為什麽要約我吃飯?」


    董見勤聳聳肩,也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什麽關夫人一直向他打探田藝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他迴答她,分神選了幾雙鞋子,轉身向店員交代:「這雙、這雙,還有那雙,要四十三號的。」


    這是家有販售大尺碼的鞋店,因為田藝的腳太大了,很難找到漂亮的鞋子,他四處打聽,才找到這家鞋款眾多且有大尺碼的店。


    「好的。」店員立刻去張羅。


    「你覺得我要不要答應?」田藝蹙眉,下意識詢問他的意見。


    如果她細想就會察覺到,自己似乎已將他擺在一個重要位置,即使不是造型相關問題,也會想聽聽他的看法。


    「這我不能幫你決定,你自己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用擔心得罪她會影響優蛻的問題。」她不是優蛻的員工,他不想給她壓力。


    田藝微揚嘴角地側頭看他,他原先的負麵形象在日漸熟識後,一點一滴的被推翻。


    感覺上他驕傲勢利又霸道,可原來他不是那麽自我的人,她以為他會為了生意,擔心得罪客人,要求她答應關夫人的邀約,但他沒有。


    她想,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機車,她得重新看待這個人。


    「我答應,因為我很好奇,她到底找我做什麽?」與其懸著一個疑問,不如麵對它,找出答案。


    「那我再迴覆她。」董見勤點點頭,隨即擔心起她的安危。「不過,你一個人赴約要小心。」


    小心?田藝嘴角的笑容益發擴大。他這是把她當女人,所以才會擔心她對吧?


    不知是她心情好還是怎麽的,今天的董見勤感覺好可愛!


    「你忘了我會……」她比劃了幾招,表示自己身懷武藝。


    「對厚。」他恍悟地拍了下額頭,旋即又不改幽默地說:「我是叫你小心別亂傷人。」


    「切~~」她哼笑,已經懂得把他的揶揄調侃當笑話聽了。


    關夫人約定的地點是一家高級的日式懷石料理餐廳,為求隱密,方便談話,還特別訂了包廂。


    田藝提早抵達,沒想到關夫人比她還早到。


    「你好。」田藝一邊落坐在榻榻米上,一邊打招唿。


    「先點菜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還沒點。」關夫人看向田藝,眸中帶著慈愛和濃厚的情感。


    「我不挑食,你決定就好。」田藝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讓人請客,當然是主人作主。


    「那給我們兩套主廚推薦組合。」關夫人很快作好決定,吃飯不是今天的重點,她有更重要的目的。


    「好的,請稍候。」侍者收迴menu,再次替她們斟好茶便離開包廂。


    「你——」


    少了第三者,她們同時開口,然後莞爾地相視而笑。


    「你先說好了。」田藝禮讓。


    「我聽董先生說你正在接受改造,為什麽?你看起來很好。」關夫人打量著她,黑色織紋的平肩上衣搭著紫紅絨質貼身長褲,腰間係著很有個性的皮帶,臉上略施薄粉,整個人高亮麗,像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


    「是嗎?」不認識的人這麽說,那代表改造成功了,田藝高興笑開,不避諱提及自己以前的樣子。「我現在這樣是經過指點後的結果,之前我隻會穿運動套裝和球鞋,大家都把我男孩子,所以才找上董先生的。」


    說也奇怪,雖然她到現在還沒想起到底是在哪兒見過關夫人,但對她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不會有防備或警戒的想法。


    「你父母親也讚成你接受改造嗎?」關夫人打探地問,想知道她目前的家庭狀況。


    「我爸爸讚成。」她避重就輕。


    「那媽媽呢?」關夫人卻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沒有媽媽。」田藝臉色微僵,除非她自己提起,否則不是很歡迎讓人探及這一塊。


    關夫人怔然地噤了口,訝異地思忖——田威沒有再娶?


    「抱歉,幫兩位上菜。」侍者敲敲門送來餐點,正好化解這尷尬氛圍。


    關夫人親切招唿田藝用餐,氣氛又漸漸變得輕鬆,關夫人說起自己在香港的生活和她的女兒關馨,兩人還算有說有笑。


    在用餐進行到三分之二時,田藝才想到自己一開始就想問而忘了問的問題。


    「關夫人,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找我來吃飯?還有,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澄澈眼睛直視向對座,沒得到解答,她恐怕會失眠好幾天。


    關夫人迎視她的目光,本來有點畏怯,但思緒迅速運轉,決定勇敢麵對。


    「我想多看看你……」以撫慰她二十年來思念之情。


    田藝覺得古怪地蹙起眉。


    這話好奇怪!她遇過不少同性戀者愛慕她,都會找機會要接近她,難道……關夫人是同性戀?!


    才這麽懷疑,關夫人便霍地傾身握住她的手。


    「小藝。」她喚著她的小名,神情有著壓抑的激動。


    田藝呆住了,因為她的舉動,也因為她叫她小名時,她心中陡然掠過的電流。


    關夫人怎麽突然這樣叫她?


    「我……是媽媽。」關夫人殷切地望住她,心裏緊張又忐忑。


    「什麽?」她不確定聽見了什麽。


    「我是媽媽,是媽媽啊!」關夫人急忙從包包翻出皮夾,然後從皮夾隱密的夾層裏拿出一小張護貝過的照片,推到她麵前,一手再握著她,一手指著照片。「你看!這是你,五歲的時候在住家矮牆前拍的照片。」


    田藝已經震愕得無以複加,她家中的相簿裏,也有相同的照片,她眼前這張隻是縮小版……


    難怪,她會覺得她眼熟,因為那些陳年舊照片裏,還有著她年輕時的留影,小時候想念媽媽時,她會拿出來瞧瞧,可不知從何時起,那些相簿已經鎖在床底最黑暗的角落,布上厚厚塵埃了。


    所以,她是……


    叫不出口,她的嘴巴開開合合了幾次,複雜的情緒在胸臆中交錯,像打結的毛線球一樣亂,但她的手已經自有意識,倏地抽離她的牽握,然後不假思索地衝著她指責。


    「既然你已經拋棄了我,就不配當我的媽媽!」田藝繃著臉,心底充斥著哀傷和憤怒。


    「我是有苦衷的。」關夫人被女兒這樣指責,顫抖地落下淚來。


    「貪圖榮華富貴的苦衷嗎?關、夫、人。」她故意尖銳地嘲諷。


    「不是這樣的,離開你們的時候,我還不認識……」關夫人想說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是為了跟任何人私奔,而是對田威失望才離開的。


    「我不想聽,你不要我是事實。」田藝起身,她得走人,因為她心情激動,再待下去恐怕會抓狂失控。


    「小藝,別走!」關夫人連忙要拉住她,可一個沒拉好,重心不穩地撲倒在地,卻還是不顧疼痛和優雅形象,抱住她的腿。


    「你這是幹什麽?!」田藝震愕,大可一腳踹開她,可是埋怨再多,還是不忍心這麽做。


    「原諒媽媽,媽媽會補償你的!」她姿態卑微地央求著,二十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田藝,可是她另組了新的家庭,田威也搬離原本住的地方,所以這一眨眼,就過了二十年。


    「補償?」田藝冷笑,像被點燃的炸彈,轟地引爆,心中堆積成山的怨言不吐不快。


    「失去的童年和母愛,怎麽補償?我也想像其他女生一樣,可以跟媽媽撒嬌使性子,有媽媽幫忙打扮照顧,可是現實就是我是個被媽媽拋棄的孩子!」


    許許多多的事情,一時半刻根本道不盡,一陣陣熱氣湧上眼眶,凝聚成淚水,田藝硬是忍著,不肯脆弱地落下,話也止住了。


    雖然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但其實隻是用強悍來武裝自己的自卑和脆弱。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和一般女生不一樣,那些女生們個個嬌柔纖弱,可高個子的她卻因練武顯得「雄壯威武」,久而久之,她生出自卑心理,隻好變得更強悍,來掩飾自己不夠嬌柔的外貌。


    這些成長的過程、心境想法的轉變,最大的原因都是因為她不像其他人,身邊有個媽媽疼惜教育。


    關夫人心酸語塞,她的話在她腦中形成一幕幕畫麵,令她不由得淚如雨下。


    「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道歉,心痛自責得宛如刀割,哭得不能自已。


    田藝看著雍容華貴的她竟哭得如此狼狽,不禁心軟。


    「既然你現在過得很好,又何必再追尋已經拋下的過去?」她抬頭,彷佛這樣懸在眼眶的淚水就會倒流。「你是我和爸爸最想忘記的傷疤,所以,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了!」


    語落,她拉開包廂門板,迅速穿鞋,離開這令人窒悶的地方。


    為了在第一時間知道田藝今天晚餐的過程,以及關夫人究竟跟她有什麽關聯,董見勤早早就結束在優蛻的工作,迴到家裏等門,一聽到鑰匙開門聲就馬上起身奔向門邊。


    「田藝,怎麽樣?那關夫人找你做什麽?」


    田藝麵無表情地走進屋裏,疲累地將自己摔進沙發,仰頭靠著椅背,閉眼休息,也調整心情。


    心理的疲累比體力耗損還要令人難耐,而她此刻就是屬於前者。


    「快說啊,不要賣關子嘛……」他坐到她身邊,奇怪地問。「吃個飯怎麽一副累癱了的樣子?」


    「沒有。」她搖頭,沒睜眼。一路流淚迴來,好不容易停止了,這會兒怎麽他一探問,就又鼻酸想哭?


    「怎麽了?」察覺不對勁,董見勤的心莫名揪起,語氣變得焦急。雖然不太可能,但他還是下意識擔心她是不是被欺負了?


    田藝還是搖頭,嘴唇緊抿,生怕一放鬆,會忍不住顫抖哽咽。


    「田藝,到底發生什麽事?你不要這樣悶聲不吭,我會很擔心!」他伸手拍她的臉頰。


    聽出他語氣裏的擔憂,並不全然隻是好奇想探聽八卦,田藝坐起身,睜開布滿了水霧的眼睛看向他。


    她發現,他眼底的憂慮是真切無偽的,是真的在關心她,眼淚不禁就這麽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欸……你怎麽哭了?!」董見勤愕然驚唿,難道真的是被欺負了?


    他手忙腳亂地抽來麵紙替她擦眼淚,卻止不住不斷溢出的淚水,莫名的心疼迅速蔓延他胸臆。


    他習慣看她暴躁跳腳、慍怒嗆聲,或氣得牙癢癢的模樣,眼前這脆弱落淚的樣子讓他措手不及,一顆心也毫無預警地緊緊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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