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日鑫挖苦她說:「你現在離成年很遠了。」


    「所以我也不作白日夢了。」她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從國中開始,下課就在房東家的麵包店打工,來買麵包的客人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元旦的爸爸就是其中之一。當時他已經二十幾了,我其實才十七,可是他一問起年紀,我下意識就說自己已經十八。」


    「他相信?」


    「我那時候發育得不錯。」


    「警察大人,你那叫詐欺。」


    「是,我已經徹底反省過。」她搞笑地認錯。「不過交往幾個月後,我熬不過內疚,還是老實告訴他。他嚇了一大跳,可是那時候我們正陷入熱戀,他說年齡不是問題,不會因為這樣分手,還說等我滿十八歲就立刻舉行婚禮。從那天開始,我每天期待自己快點長大,結果卻是肚子先大了。因為我的mc本來就不正常,當時以為隻是有點發福,加上課業、感情兩頭忙,根本沒時間多想,孕吐還以為隻是吃壞肚子,吃了幾天藥不見好轉,我媽才帶我去看醫生。結果,我的世界末日提前來到。我媽逼我打電話約男友出來,問他要怎麽解決?那時我滿心期待他說要提前結婚,可是……他卻要我把孩子拿掉。我媽也不是要他負責任,而是問他想拿出多少錢解決這件事……」


    「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必繼續說。」


    孔日鑫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可以想像當時她心靈所受的重創。


    「別擔心,我早就熬過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笑容淒楚,讓他更加不舍。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一般上班族,而是公司小開,還有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當時他發誓不是存心玩弄我的感情,要我拿掉孩子是因為時候未到,希望我能再多給他幾年時間,他會想辦法解除婚約再娶我。可是當我媽一發現對方家境好,立刻找上門和他父母談判讓我們立刻結婚,不然就要告他誘拐未成年少女。」


    「結果呢?」


    「他們辦了一桌酒宴就當是訂婚,哄我和我媽答應一個月後低調結婚,這之間別到處去說,給他們時間好好了結原本的婚約,免得親家翻臉算帳,兩家鬧得損失慘重,到時連答應的百萬聘金也拿不出來。我媽當然不會跟錢過不去,一口就答應了。」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是『未婚』媽媽。」也就是根本沒結成婚。


    「是啊。」她苦笑。「婚禮當天,我在家怎麽也等不到新郎來迎娶,才知道男方一開始就沒有結婚的打算,那個人早就聽從父母安排,趁這一個月做好滯留國外的準備,和他的未婚妻一起出國,避不見麵。我媽聽說他有美國公民身分,就算一輩子不迴台灣我們也沒辦法,隻好退而求其次,拿我肚子裏的孩子談價碼,最後以三百萬成交。我媽拿到錢立刻強拉我去醫院,可是我半途逃了,躲到朋友家。」


    她歎口氣。「半個月後,我想我媽應該氣消了,偷偷迴家,才知道我媽和男友因為金錢糾紛當街爭吵,她為了追那個男的橫越馬路出車禍,我迴去的那天,正好是她的頭七……」


    「這種情況下,你還有勇氣生下元旦?」


    想到她接連遭受到的重大打擊,孔日鑫真慶幸她熬了過來,很佩服她年紀輕輕竟能獨自承擔這一切。


    「我媽是孤兒,如果我不生下元旦,在這世上就真的無親無戚。」她有些黯然神傷。「幸好朋友的爸媽願意充當我的監護人,讓我不至於被送進中途之家,剩下的六十萬也夠支付我的生產費和日後的學費——」


    「等等,你媽不是跟元旦爸爸那邊要了三百萬?」他應該沒聽錯吧。


    「你以為我媽為什麽拚死也要追上她男友?因為那男人騙了她兩百萬,說是要去頂店做生意,等事業上軌道就要和她結婚,結果我媽發現他根本是拿去賭博、倒貼酒店小姐,至於另外的四十萬,應該被我媽花光了。反正,因為男人,讓我媽賠上性命,我也賠上我的真心和相依為命的媽媽。」


    「你不能把你媽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那是意外,真要怪誰,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想的不是怎麽解決事情對你和孩子最好,而是扼殺自己未出世的孫子、踐踏女兒自尊換錢,放著失蹤的女兒不管,隻知道和男人廝混,還把錢拱手送人,她根本不配做人家的母——」


    孔日鑫驟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說得有些逾越了。


    「抱歉,她畢竟是你媽,我不該在你麵前批評她。」


    「沒關係,你說的是事實。」她苦笑。「總之,因為我和我媽的慘痛教訓,這世上的男人除了我們家元旦,我再也無法全心全意地相信。」


    「那我呢?」他問得好忐忑。「你也不相信我?」


    楊家佳點點頭,在他臉色一變時,又忽然搖搖頭。


    「應該說,我至少信你七成。」看他一臉哀戚,好像遭受重大打擊,她馬上心軟地改口。「好吧,或許有八成,這已經是除了元旦之外最多的了,你不要再擺出那種臉,讓我覺得很愧疚好嗎?再說,或許相處十年後,我就完全相信你了也不一定。」


    十年後……孔日鑫一點也沒有感覺比較好。


    難道真要他等上十年?


    雖然到時候有機會來個父女同日結婚,他娶家佳、女兒嫁給元旦,兩家結合成一家,似乎也不錯,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被安慰,反而感覺更悲哀……


    「你這樣不行!」為了不想十年獨守空床,他要努力說服她。「你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都快三十了,等十年後才開始相信男人,那你打算幾歲結婚?不是每個男人都那麽惡劣,至少我絕對不是那種人,你應該從現在就學著信任——」


    「暫停一下。」她好笑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結婚?我早就抱定獨身主義,一輩子不婚——喂,你臉色怎麽那麽難看?我又說錯了什麽?」


    獨身主義……一輩子不婚……


    有生以來第一個讓他有結婚衝動的女人,竟然抱持獨身主義?!這是老天爺為了懲罰他年輕時不懂事,對感情太隨興的報應嗎?


    「唉,何止臉色難看,我現在還很想哭。」她不婚,他真要昏了!


    「為什麽?是不是我的故事讓你想起什麽不好的迴憶?」


    聽說他難過,楊家佳反而更加心悶難受,很想哄他開心。


    「其實每個人多少都有一些不愉快的經曆,過去就讓它過去,別放在心上,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心裏會舒服一點,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包括我們家元旦。」


    「不是——」


    孔日鑫驀地頓住。


    他想解釋自己為她的遭遇不舍,不是有什麽不好的迴憶,可是轉念一想,繼續以朋友的名義陪在她身邊,一天拖過一天等著她改變心意,不如早些讓她明白自己對她的情意,開始展開追求。反正不管她婚不婚,他已經認定這女人,而且——


    「從小到大,別說過夜,能夠自由在我們家亂晃的男人隻有師父你一個,過夜更是不可能,所以在我媽心裏,師父你一定是非常特別的。」


    「師父,我覺得我媽不隻相信你,還很喜歡你,隻是她自己不知道,以為和你真的隻是好朋友,因為她太久沒談戀愛了。」


    沒錯,元旦說的不無可能。


    他也覺得家佳對他十分關心,說是隻信他七、八分,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兒子托他照顧,她從不擔心。他留宿時從睡沙發,到現在可以跟元旦擠同一張床,衣櫥裏由他放著兩套換洗衣物以備不時之需,浴室裏他們父女倆的盥洗用具和他們母子倆的並排,家裏任他亂闖,他做的菜挾了就吃——


    她對自己的信任明明就如同家人了,不是嗎?


    或許因為太親近,她和自己一樣,遲鈍得完全沒發現對對方的心意?


    短暫思考後,孔日鑫決定利用她的誤解,乘機把話說清楚。


    「真的可以說出來?」他不忘先為自己留後路。「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耐心聽完,而且保證不生氣、不影響交情?」


    「我保證。」


    這時,楊家佳才感到古怪。


    他要說的是他年輕時的荒唐事,與她無關,她有什麽好氣的?


    「我想哭,是因為我剛剛發現自己愛上好朋友,正在想要怎樣向她告白,她卻告訴我她不婚,簡直是晴天霹靂!」


    楊家佳傻傻聽著,一時還會意不過來。


    「不過,我不打算放棄,就像當初我直覺認為,不交她這個朋友會後悔一輩子,現在不隻是直覺,連心底都有個聲音告訴我,錯過她,這輩子我可能再也遇不上比她更好的女人。


    「所以我剛剛作了決定,為了不讓自己遺憾終生,就算要被她摔、被她打,我也追她追定了!目標不隻是讓她成為我的女朋友,而是做我老婆,相伴一生一世。」


    他說完的下一秒,楊家佳終於意識到自己就是他話中的「好朋友」,芳心不受控製地狂跳,雙頰更在瞬間爆紅。


    「這是什麽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她反應極快地含糊帶過,立刻跳下沙發、端起碗盤逃進廚房。


    「當然不好笑,因為本來就不是笑話,是我的真心話。」


    孔日鑫跟進廚房,到她身旁清楚表明心意,不接受敷衍、逃避。


    楊家佳隻當作沒聽見,低頭專心洗碗盤。


    可是她一點也無法專心。


    孔日鑫的存在突然變得異常強烈,明明不是四目對望,她依舊能感覺到他轉為熾烈的眼光正緊盯著自己不放。


    他靠得太近,以至於他的鼻息、身體散發出的熱度,都逼迫她正視他的存在,無法忽視,心緒遲遲無法平靜,反而更加心亂如麻。


    在他告白的刹那,有些她一直不願深入探究的感覺,頓時清明。


    愛屋及烏?錯了,那不過是她自我欺騙的藉口。


    以為自己曾被傷透的心再也無法接受任何男人,堅信自己再也不會傻得相信什麽愛呀、情的,和任何男人頂多是朋友,不可能更進一步,所以對孔日鑫另眼相待,純粹隻因為他是孔蓉的爸爸。


    兩人偶爾不經意的肢體碰觸,讓她心跳失控,她以為是自己多年不曾和男人親近相處,因尷尬而起的正常反應。


    原本讓他睡在家裏還會無法入眠,現在不隻習以為常,還能和他肩並肩看電視,安心地靠著他的肩入睡,讓他抱自己迴房,不可能是幾個月的時間就對他全然信任,肯定隻是因為有孔蓉在,他這個好爸爸不會亂來。


    兩家人一起出去,他遇上女性友人,她會識趣地帶開孩子們,可是遠遠看著他們開心笑語,她心裏又覺得不太舒坦,但她認為不是吃醋,隻是討厭自己的親子時間被他耽誤。


    期待接到他的電話,不是因為想聽他的聲音,隻是他很會說笑話逗她開心。


    夢見他,不是因為想他,隻是相處時間太多。


    幾個月來,她就是這麽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兩人真的隻是純友誼,所以她能開心自在地和他相處,享受有人嗬護、疼寵的溫暖,甚至期待起兩人這種對她而言最安全的相處方式,能長長久久。


    可惜,孔日鑫打破了那層模糊界線。


    在他告白的刹那,她心動不已,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無視對他早已生根、發芽的情意。


    可惡!


    維持原先比朋友更親、近乎家人的關係,遊走在朋友與情人的曖昧之間,誰也不用擔心被誰負了不是很好?為什麽偏偏要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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