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內後先服侍陸黔寬衣解帶,又當前下池“試試水溫”,陸黔一生哪曾受過如此尊待,受寵若驚。梁越邊使喚人擦背,邊笑道:“陸師叔,我知道您仍在疑心,小侄現下可否算作跟您‘赤誠相待’了?”


    陸黔心道:“說不準是我多慮,這小子隻是個不長進的夥計,一看我當了昆侖掌門,不比等閑,就見風使舵,想跟著我享清福。”假笑道:“哪裏哪裏,我還有話要問你呢,我師叔……”


    剛一提起此事,梁越笑顏不改,自將話題岔開道:“偷得浮生半日閑,陸師叔,洗澡之時講究得很,滿身汙穢盡消,最是快活,此時全心享受,他事待另尋時刻,坐下來慢慢再談。反正我不是武林盟主,您也不是盟主,天塌下來,還有李亦傑頂著。”陸黔聽得不悅,疑竇複起。


    待由浴池中出來,不見舊衣,但有新袍換上,也沒多加留意。心想幾件破爛衣服,又有誰會稀罕,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瞥眼間看到梁越與店主在旁耳語,一邊麵上微露不快,奇道:“什麽事?”


    梁越表情僵了一瞬,不等他多問,忙迎上前笑道:“沒事,沒事。”倒令陸黔懷疑是偶生錯覺,搬瓦罐時雙手一沉,自語道:“怎麽似乎重了些?”梁越笑道:“師叔怕是餓得乏力啦,小侄這就帶您到酒樓,包您幾碗燒酒下肚之後,再提那瓦罐,就如托根羽毛般輕鬆。”


    陸黔暗暗冷笑:“我又不是沒挨過餓,哪有這樣誇張?但他要真混扯瞎話,怎會讓人聽了便知受騙?”既感其中這層窗戶紙薄得一捅就破,偏是縹緲如迷霧,難以觸及實質。任梁越帶他來到一家大酒樓,豪華雖遠不及長安謫仙樓,規模卻也極具上乘。不覺想起自己與南宮雪初遇,彼時她待自己亦是極好,光陰荏苒,那段同行時光竟似恍如隔世,若能重新選擇,不知是寧願從頭來過,還是停留在當下,做他的掛名掌門?擰緊了眉毛,道:“咱們要吃酒,找個路邊酒館即可,何需如此破費?”


    梁越笑道:“孝敬陸師叔,怎麽好隨隨便便的?小侄有的是銀兩。”吩咐小二道:“將你們的招牌菜每樣各上一盤,再打五斤燒酒來。”陸黔不悅道:“既吃不下這許多,那不是都浪費了?”梁越笑道:“上好的美酒,給凡夫俗子飲去解渴,豈非更為不值?陸師叔隨意,哪怕僅是沾一沾唇,也不枉它釀出一遭。”陸黔本就虛榮,聽了他的奉承,淡淡一笑。


    菜未至,酒已先上,陸黔裝著和顏悅色,豪爽的笑道:“哈哈哈,真是患難見真情啊,他日我陸某人即是眾叛親離,能得梁師侄一知己足矣!”梁越誠惶誠恐的道:“陸師叔休說此等不吉利之言,您今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端起酒杯,道:“若是小侄說了什麽錯話,惹陸師叔誤解,小侄便自罰三杯。”說罷仰脖喝幹,將杯底向陸黔一翻,又拿起酒壺斟酒。


    陸黔也不去阻止,待他喝完,才慢條斯理地道:“梁師侄,你當真敬我為師叔,我有幾句話問,你可要老實答複。”梁越道:“陸師叔請問,小侄均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陸黔頷首道:“好極了!”單手擺弄著酒杯,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先前說起我何師叔葬禮,是從哪裏得的消息?可靠與否?”


    梁越道:“小侄曾見到昆侖派一眾師兄師弟抬著棺木上路,看方向是返上昆侖。難道迴山後不舉行葬典?何師叔貴為先任掌門,他身故後,自當以大禮下葬啊,那有什麽不對?”陸黔自言自語:“我道怎地,原來也隻是你的猜想。不過那群小崽子竟運著空棺迴昆侖?這要玩什麽花樣?”


    梁越耳尖,奇道:“陸師叔說空……空什麽?”陸黔一愕,匆忙掩飾道:“是啊是啊……不,沒有什麽……我說空……對了,我說這酒杯空了!”梁越笑道:“是小侄的疏忽,這就給師叔斟酒。”


    陸黔暗暗自責道:“我身為掌門,在自己師侄麵前表現得慌慌張張,豈不是擺明了心裏有鬼?往後可得當心些。”將手掌蓋在骨灰罐頂,試探道:“你想不想知道,我這罐中裝了什麽?”一麵全神留意他反應,哪知正在此時,小二端來一盤肥雞放在桌上,陸黔不便再問,唯有默然飲酒。


    梁越撕下一隻雞腿,咀嚼著道:“我可不關心,那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陸師叔,小侄經過英雄大會一戰,實是想通了不少,權當我瞎三話四,隨便說說,您也不妨就隨便聽聽。比武時咱們尚乃平輩論交,而其後您雖未當上盟主,卻陰差陽錯做了昆侖掌門,登時平步青雲,手中也算握得些實權,現可有生出些許‘高處不勝寒’之慨?”


    陸黔思緒千迴百轉,猜不透他套的是哪一路話,假意謙遜,敷衍道:“凡有得自必有失,肩上撂的挑子重了,不比當小徒時的隨性快活,我心裏倒也早有準備。哼,小小一個昆侖掌門算什麽?要知我當初可是一門心思,專奔著武林盟主去的。”


    梁越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陸師叔既已懂得其中苦處,可還想伺機尋謀上位?”陸黔道:“獲利之喜,遠勝受縛之愁,仍為吾所願取。”竟已在不知不覺間漏出了真心話。


    梁越撫掌笑道:“師叔真胸有大誌也。小侄生就碌碌,人生在世,關鍵在於擺正立位,是哪一塊材料,就居什麽身份。假如本是蠢木糞石之流,還要眼高於頂,魚目混珠,以次充好,下場就可悲得很了。生命短暫可惜,縱情聲色,及時享樂才是至理,大好的花花世間,難道不令人留戀?正因於此,喝下的每一口酒,都應當做最後一滴來品嚐。人如舟,權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時腔調分外怪異。看似就事論事,實則字字句句,內裏均大有深意,陸黔隻覺憑梁越常性絕道不出,定是有人先教給他背熟了的,冷冷道:“哦?聽梁師侄的口氣,似乎話裏有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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