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子鈺摸不清她到底想說什麽,還是沒有吭聲。


    「九妹妹今天穿得真是極好,這身水紅色對襟襯得妹妹膚色如雪,分外嬌俏動人。」她猶自誇道。


    齊子鈺越發的看不清了,難不成就因為昨天老夫人的態度,她就想放棄齊念,轉而當自己跟班了?


    為了杜絕這一可能性她隻好敷衍的迴道:「嗯,八姐今日很是素淨。」


    齊沛臉色一白,雙頰浮上一絲羞惱,這個呆子什麽時候嘴這麽厲害了,竟說她衣著素淨,這不是擺明了嘲諷她衣飾普通,可不正是為著拮據,她才不得已要裝了這清冷的樣子,因為她隻有顏色素淡的衣服,妍麗跳脫的衣裳下過幾次水就實在沒法子穿了。


    她強顏歡笑的將嘴角扯了一扯:「我身子弱,怕是撐不住豔麗的顏色。」


    齊子鈺聽了若有所思,麵癱般的臉毫無表情,將頭一點讚同道:「也是。」


    ……齊沛此刻真是想衝這人的臉揍上一拳,她吸了吸氣,強忍了一下,恨恨的想:且走著瞧。


    話既至此,齊沛也沒了心情,當下直奔主題,手一伸露出一枚花箋來。


    什麽東西……齊子鈺終於被拉過了注意力。


    不過齊沛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飛快的把花箋塞在齊子鈺手中,壓低了聲音在她麵前輕聲道:「老地方。」


    話一說完便蓮步輕移往前去了,走得可謂幹淨利落,這時候倒是腳步如飛了,一副怕被別人看見的樣子。


    齊子鈺皺了皺眉頭,挑眉望向六歡,見後者也是一臉疑惑不明白的樣子。隻好看往手中的紙箋。


    紅底花卉紋路,上書黑字兩行,是兩句詩詞,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齊子鈺眼皮狠狠一跳,立時恍然大悟,看樣子是原主的那個情郎,怪不得齊沛走的這麽快,要是被人看到暗傳書信,私下見麵以敘舊情可怎麽得了,膽子倒是大,齊子鈺獰笑一下想道。


    她複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詩,不由的腹誹:字也醜的很。


    換個時候她必定是要大做文章的,可現在齊子鈺有更重要的事,也懶得理睬這種貓貓狗狗,她抬手刷刷幾下就將紙撕了個粉碎。過得石橋的時候,丟進了池裏,看著它慢慢浸濕,沉了下去才離開,袖中的玉佩有些膈應,她也不管,拍了拍手,迴頭招唿了六歡重又往家學的方向走去。


    很不幸的是剛進了屋子,先生就找她要罰抄的字,齊子鈺神情自然的把一張紙遞了過去,上頭的字歪歪扭扭讓人不忍直視,顧先生噎了一下,前後翻了一下就沉下了臉。


    他最近才被請來上課,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不聽話的學生了,齊子鈺雖然木了點,也沒辦法要求太多,但聽說最近病情好了許多,而且十張的抄寫內容便隻做了這一點,也太過猖狂了。齊念倒是不敢不抄,此刻早已交了上去,正坐在一旁喜滋滋的看熱鬧。


    顧先生板著臉問道:「為什麽沒抄完。」


    齊子鈺挑眉笑道:「學而熟之,為何要抄,浪費時間。」


    顧先生看到她的神色不由的有些驚訝,這齊家九姑娘果然極為不尋常,時而表現出來的性情讓人詫異。這書他們學過麽,他迴頭看了看其他人,皆是一臉茫然。


    他斟酌道:「何曾學過?」


    齊子鈺低頭恭敬道,「學生是自學的,還請先生考較。」


    「哦?」顧先生有了點興趣,捏了捏下顎的髯須。


    「九姐覺得此書如何。」齊元澄目光灼灼,眼中似有精光閃動,他從不主動開口,此刻卻突然這樣問道。


    齊子鈺的記憶力自然是不錯的,這一點毫無疑問,否則她也不會將那四府十三洲的官員字跡記得如此清楚,但她也不是真的神乎其神的過目不忘。


    蓋因從前國公府家大業大,為著先皇的猜忌將規矩立了個十成十。


    雖然起於微末,家世底子薄,但固來嚴苛,單是這本涑水家書議她就背了不下三遍,更不用說其他的女戒女規了。不過背歸背,齊子鈺對裏頭的內容卻是不以為然。


    她手掌撐著桌麵,神色淡淡:「維綱常,正倫理。」


    顧先生點頭撚須溫聲道:「不錯。」


    齊念聽到先生的肯定,驚訝的張了張嘴,沒想到她還真說的出來一二。


    齊沛也是稍稍側目,難道是表哥交她的,不可能啊,表哥也是個不愛讀書的,況且兩個人見麵怎麽會不論風月而談書論策呢。


    然而齊子鈺的話語並未完,她兀得笑了一下,一錯不錯的看著齊元澄輕聲道:「然而矯枉過正,視短。」


    此言一出周遭頓時一片寂靜,無人敢言。


    後頭的齊子儀忽然抬頭猛地捏緊了拳頭。庶弟齊元澄比齊子鈺還小上一歲,可此刻他目中光芒一閃,眼底像是驟然漾開了一圈漣漪。


    連齊沛都嚇了一跳:呆九今天是撞壞了腦子麽,怎麽會說出這種有些擾亂綱常的話來。


    不對不對,她腦子本就不好,她轉念又想,難道是狐仙上身,迷了心智了。她抖了一下又不敢再想下去。


    齊元正雖紈絝,但這時也有些愣了,轉頭看看齊元識,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顧先生一反常態的將眼睛眯了眯眼肅然道:「何為矯枉過正?」


    齊念在一旁竟有種看傻眼的感覺,說出這種話來,不正是應該重重的罰麽,先生怎麽倒是和這呆子討論起來了,她懂個什麽。


    她有點狐疑的盯著齊子鈺的臉,繼而,麵色一變,沒錯,沒錯,就是這個表情,齊九最近果然異常的很,怎麽她之前就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呢。


    「凡為人子者,毋得蓄私財。俸祿及田宅收入,盡歸之父母,當用則請二用之,不敢私假,不敢私與。」齊子鈺頓了頓,緩緩問出自己的質疑:「子莫非,非為人,而為物,是為謀財之器皿?」。


    子女私產自來不被認可,若有那是不孝,但實際上太過苛刻了。


    這樣的話放在從前她是隻能埋在心裏,斷然不能說出口的,就算是在今日也是不能隨意亂說的,輕則被責忤逆,重可拉扯到動搖社會根本之嫌。


    隻不過齊子鈺知道如今,在座聽得懂這話的都不是外人,也都是聰明人。


    且今昔大不同於往日,如今的新皇,即從前的六皇子,卻是用著一種非同尋常的手段才榮登寶座的,皇城根的那條玉池,隻怕至今還有未銷的沉屍殘骸浸沒其中。


    這也是齊子鈺為何單單挑出這一句的原因,說是私產的問題,實際上可以連帶出其餘的一些父子關係上的事。她這是在賭,賭顧先生對先皇的一個看法,賭齊老太爺的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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