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沒料到祖母竟會冒雨親自過來,想來還是為這事放心不下,反正原本就是要見的,倒也算正合心意。


    她照實迴了話,顧氏像也早知道她的心思,「嗯」聲點點頭:「我這裏也有幾句話,咱們祖孫倆上樓說,叫她們都去吧。」


    李氏仍是一臉憂色,但老太妃已發了話,也不敢違拗,懸著心帶領幾名仆婢退了下去。


    青陽扶著祖母踏上木階,兩人都像步履遲重,一下一下走得又緩又沉,各自默聲不語,腳下的踏響迴蕩在廊間,簾外麵綿密的雨聲也壓不住。


    終於到了樓上,顧氏有些氣力不濟,坐在椅上緩勁兒,看青陽端了水過來,接過來擱在一旁,牽著手讓她坐在身邊,落眼打量著那張淒傷難掩的小臉歎氣。


    「真是冤孽,你這孩子,怎麽就偏偏看中那狄家三郎了呢?」


    她話裏聽不出多少責備,更多的是慨然無奈,青陽卻知道這不過是不願傷自己的心罷了,真正的意思早在默許狄氏讓高穎那孩子過去「攪局」時,就已經清清楚楚了。


    她也籲了口氣,忍著心痛鄭重其事道:「奶奶放心,我是不會答允他的,隻求……隻求奶奶讓我最後見他一次,當麵把話說清楚。」


    「真是個癡孩子。」顧氏苦笑搖頭,「這時候見了麵反而比分開更難受,若是能放得下,便什麽也不用說,否則隻會適得其反。人已經走了,你不用惦記著。」


    他就這麽走了?


    青陽雖然盼著他不受為難的離開,離這場是非越遠越好,可還是忍不住失望,摸著藏在懷中的皮囊,驀然又有種暗切心意的感覺,仿佛要把這東西還他隻是一時衝動,現下已然後悔了。


    「他真的走了?」她忍不住問。


    顧氏瞧著那副關切至極的神氣,又歎了一聲,眼中露出嚴色:「奶奶不會騙你,你更不能欺騙奶奶,為了咱們南平藩,這次說什麽也要跟那狄家老三斷得幹幹淨淨,不然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睛。」


    青陽聽出這裏頭以死相逼的意思,那顆心劇痛難當,眼眶泛酸,險些掉下淚來,隻得咬唇應了。


    顧氏也紅了雙眼,顯然也不願這麽要挾自己的親孫女,拉緊那隻顫抖不止的手,又在她鬢邊輕撫安慰:「傻孩子,誰都是從這般年紀過來的,當初也都看不開這個情字,一時難過,待年長些,想通了,其實也沒原先覺得那麽好,咱們青陽是識大體明大義的,無需多言,奶奶這裏還有兩句別的話。」


    她略頓了下,忽而問道:「青陽覺得,當今這世上,哪家勢力最終能一統天下?」


    這話讓青陽有點始料未及,訥訥的看著她搖頭:「這……我不知道。」


    顧氏似也無意讓她迴答,接口續道:「中原疆土向以江水為界,潁川瀾家和中州狄家一東一西,已占據了江北大部,雖還有幾支義軍,但都是流寇一類。而江南的吳地、閩浙原本富庶,如今卻盜匪橫行,民不聊生,兩廣那邊倒是有幾個擁兵自重的,但也成不了什麽氣候,隻有咱們南平藩占據天府之地,又是前朝國姓舊臣,算是有點威望。」


    說到這裏鼻息一歎:「隻可惜,你那不成器的父王不行仁義,瞧著也沒有成就大業的本事,眼下還能勉強支撐,但前朝已亡了十幾年,人心思定,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誰能終成大業,咱們即便奪不得,也不能與其為敵。」


    青陽聽到這句話,大致便明白了祖母的意思,見她別有深意的望著自己,又道:「那中州狄家的神策軍確實所向無敵,但要一統天下,單靠戰場上的功夫定然是不成的,要真論起來,那已占據前朝舊都的潁川瀾家反倒多幾分成算,如今他們想結秦晉之好,又瞧不上貞丫頭,咱們南平一脈能否綿延下去,隻有靠青陽你了。」


    ——————


    雨越來越大,水一時難泄,四下裏都淤積起來。


    雷聲隆隆灌耳,閃電晃亮混沌的夜空,光熠映出匾額上篆寫的「青闕」二字。


    閣門緊閉,外麵震天動地的響聲也不再聒耳。


    高湛俯著身子從寶格裏尋到那隻檀木長匣,捧到書案上,取出裏麵的長卷,輕緩地徐徐展開。


    那上麵工筆精巧細膩,畫的是府宅春深,紅柳綠枝,雕欄玉砌,卻遠不及樹下絲裙羅裳的美人雲鬢花顏,明豔不可方物。


    他入定似的怔怔出神,良久才探探地伸過手去,卻隻拿指尖在那恍如天人般的容顏上虛虛地輕觸,絲毫不敢用力,唇間漾起溫柔卻略顯生硬的笑。


    那幅畫顯然曆時已久,也多時沒拿出來過了,幾處地方已略略有些駁色。


    他斂了笑,把卷軸從兩邊壓平,調好墨,又加了盞燈,俯在案上一筆一筆地細細修補。


    閣門輕響,狄氏從外麵進來,似是見他真在這裏,眉間微蹙了下,旋即又換迴笑容:「一晚上沒睡,再有兩個時辰天都亮了,殿下還是迴去歇著吧。」


    高湛麵無表情,更沒抬頭,似乎也不怕她看到那幅畫,手握工筆繼續觸點著。


    「我以後就歇在這,不用你操心了。」


    挑刺的話這十幾年來聽得多了,但像這麽冷意逼人的卻極少。


    出了那樣的事,有好臉才怪,能應個話就算不錯了。


    狄氏也早有預料,小臉依舊不變,從帶來的食盒裏端出新煮的粥和幾樣小菜,往案頭上擺:「那就用碗粥吧,昨兒晚上就沒吃什麽,又熬到這會兒,可別傷了身子……」


    話音未落,盤盞就被掃落案下,稀裏嘩啦摔了一地狼藉。


    狄氏臉色有些僵,瞥見那畫卷上麵目熟悉的女子,唇角抽跳了下,見他伏著「用功」,臂肘撐在那裏像在袒護,更像要擁著似的,臉上那抹笑終於繃不住了。


    「殿下有氣臣妾知道,三郎這迴的確行事不端,好在沒鑄成大錯,臣妾已寫好了書信迴中州,請爹娘重重責罰,嚴加管束,絕不容他再踏入江陵一步。」


    「不再踏入江陵一步?這說得可真輕巧!」


    高湛嘁聲冷嗬:「平日裏不常吹噓你那兄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麽?哼,還真不錯,賤爪子居然都伸進我們王府來了,還真學足了你那大哥的嘴臉,一般的不知死活!」


    狄氏鐵青著麵孔,雙手攥在袖管裏強忍怒氣。


    「三郎的性子本就如此,也的確不成器,殿下有氣隻管教訓,可臣妾的大哥……畢竟已故去多年,又是為先朝力戰而亡,逝者已矣,還請殿下莫要出言侮辱。」


    「侮辱?」


    高湛又是一笑:「那又怎樣,一個國公嗣子,見到本王不也得像條狗一樣跪在旁邊?還敢提什麽侮辱,你可知他如何辱及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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