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正沉,萬籟俱寂,竹葉沙響,宛如淺吟低唱,薄霧嫋嫋,四下裏氤氳蒙蒙,像茫然無際,飄渺虛浮,恍若仙境。


    這林子青陽不知來迴走過多少次,如此景象卻還從沒見過。


    她驚歎之餘不由覺得新鮮,那點慍怒早拋到了腦後,仰頭看著那彎仍高懸在天上的弦月,夜光透過層層枝葉傾灑下來,在地上留下或淡或濃,斑駁間雜的影子。


    他卻像早已看慣了,隻略瞧了幾眼,目光便轉向她。


    錯落繁複的枝杈仿佛攪亂了月光,那件褙子本來的顏色也不禁有些紛雜不清,可那張明豔照人的小臉卻絲毫不受侵擾,仍舊是珠玉般瑩潤,纖塵不染。


    他看得入神,不忍驚破這寧靜,在她醒覺像是被注視良久時移開了目光。


    「你……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青陽終於開了口,本來理直氣壯的話,卻被他問得有點怯怯。


    狄銑不答,負手而立,昂然遠望。


    他的眉並不甚濃,挺如長劍,或許是迎光的緣故,驀然變得緩而無鋒,眸比平素也略顯狹長,凝沉時更透出些許迷離的朦朧,原本淡薄的唇色抿動間竟可以窺見魅色的紅。


    她瞧得怔然,心如鹿撞,仿佛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他本來該有的樣子。


    「前麵有好去處,你定然沒見過。」


    出神之際,狄銑忽然冒出這句話來,也不等她答應,徑直就往前走。


    這後山就跟自家花園似的,哪裏沒見過?


    青陽有點不以為然,可又忍不住心生好奇,自然而然便抬步跟了上去。


    秋夜寂寂,涼風習習。


    月色淒迷,照著雙影並肩,袍袖相挨……


    穿過竹林,隻見前麵亂岩叢生,山勢陡然險峻,卻另有一番蒼勁巍峨的氣度,隱隱還能聽到水聲嘩響。


    青陽知道那裏是處斷崖,峭壁聳峙,半腰裏還有瀑布飛墜入崖底的水潭裏。


    莫管在山上還是山下,這些年來早不知瞧過多少次了,能有什麽稀奇?


    正自納罕,狄銑卻不言不語,忽然踴身跳下。


    她不由大吃一驚,慌不迭地奔過去看,就看他站在下麵岩壁間一塊突起的山石上,挑唇伸手相邀:「下來。」


    那山岩距崖頂兩丈有餘,憑空突出丈許,寬卻僅有幾尺而已,恍如一根碩大的石杵橫嵌在峭壁間,尋常人莫說當真到上頭去,光是想想那種奇險,隻怕也會心跳腳軟。


    青陽自然早就知曉有這麽一處奇景,但除了感慨天地造物的鬼斧神工外,斷然沒起過這樣的心思。


    八成也就他這種性子不羈,又仗著本事無所顧忌的人才會生出站在懸崖間的大膽念頭來。


    此刻夜色沉沉,崖下幽不見底,愈發讓人望而卻步。


    她幾乎辨不出那山岩的形貌,卻能清楚的看到他淡挑的眉,輕翹的唇,揚起的雙眸朗潤如星,招手相邀的樣子更叫人心動難拒。


    青陽懼意漸去,隻覺好像沒那麽怕了,暗暗籲了口氣,看準地方,跟著徑朝他那裏踴身一躍。


    耳畔嘯聲陡起,風氣阻麵,鼻息也為之一窒。


    她不由乜了眼,卻從狹狹的視野中看到下方那片緋紅,驀然火焰一般升騰起來,眨眼間便將她整個人裹容在其中。


    青陽隻覺渾身輕飄飄的,連力氣也隨之消散了,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環了上去,擁住那仿佛充盈著無盡力量的堅實身軀。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落下去的,足底終於踏到實處,身畔疾掠而過的風息也停止了,她卻仍舊虛軟地伏在他胸口,心頭怦亂如麻。


    「怕了?」


    和淡的語聲不再暗含哂誚,帶著溫熱拂過耳際,暖暖的很舒服。


    青陽不知怎麽的,竟頷首低低應了聲「嗯」,隨即訝然醒覺,趕忙改口:「哪有……誰怕了……」


    抬頭仰望,正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想起現下正和他相擁相偎,不由更窘,趕忙撒手推開,腳下卻沒踩住穩當勁兒,身子一歪,便要向後仰倒。


    她驚得心口一涼,背心的寒毛都蹙了起來,正茫然失措,腰間猝然一緊,人已被拉了迴去,胸腹間又觸到那片堅實。


    「慢著些,你翻窗爬牆的地方可不比不得這裏兇險。」


    又是這等嘲弄人的話,方才的和煦仿佛從來沒有過,全然隻是她的錯覺。


    青陽聽得不樂意,可也沒話反駁,索性不搭理,撐著臂隔在兩人身前,手卻不由自主地揪攥著他的衣襟,像是真的有點怕了。


    還沒等她從那一嚇裏緩過勁兒來,腳下便忽然一空,人竟被他橫抱起來,在半空裏打了個旋,重又穩穩落下。


    腳下仍是空的,隔著衣料臀股觸到一片大略平整的微涼,原來已坐在了那突出的山岩上。


    這次終於算是穩當了,也少了站著時那種搖搖欲墜之感。


    青陽鬆了口氣,那顆心卻依舊在腔子裏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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