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狄銑,不免更有氣。


    這人不光行事討厭,言語間也愈發沒個顧忌。記得在戈壁灘時,那瀾修明明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她不過應答了幾句話,就惹得他一通冷嘲熱諷的教訓,這時想來仍有餘怒。


    光許你選秀似的把這些女子都叫進府來挑揀,便不許人家說幾句話了?


    她越想越不是味兒,暗暗下定決心非要在大宴上出挑,把這事攪散了不可。


    正琢磨著,下麵的戲又落了一幕,冷場之際,席間忽然有人提議說,今日蒙國公爺宴請,又有幸與夫人同席,深感榮寵,無以言表,即興得了一首賀詞,專獻給國公爺和夫人。


    還沒等開口,當即就有人接過話來,說自己也得了一首。


    這邊未落,那頭又起,七八個人爭先恐後,互不相讓,眼瞧著就要亂起來。


    青陽不覺好笑,暗忖這些女子應該也是武家出身,少了幾分涵養,為了爭搶就連身份和規矩都不顧了。


    不過想想卻也是個機會,她剛還在琢磨該怎麽做才能將這些人不著痕跡地徹底比下去,這會子居然就有人跳出來「幫忙」了。


    旁邊那幾個年老的也看不下去了,卻也覺是個露臉的機會,便有人起聲道:「這也是一片拳拳之意,可這麽亂吵吵的,又沒個評判,既失了體統也不見好壞,夫人瞧是不是叫她們都寫下來,拿到下頭請國公爺和幾位先生看?」


    狄夫人瞥了一眼青陽,似乎也無意攔阻她們胡鬧,微微點頭:「那就叫戲先停一停,咱們都到下去,叫丫頭們寫去。不過也別寫得太長,每人兩句正好,剛巧這麽多整幅的綾子,放著也沒用,就寫在上麵好了,迴頭掛著也好看。」


    青陽在旁不動聲色,暗地裏忍俊不禁,之前那婦人說得冠冕堂皇,哪裏是真要拿給崇國公過目,那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其實是想當麵叫狄銑看見才對,這點心思誰能瞧不出來?


    而狄夫人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居然又叫都寫在彩綾上掛起來。


    大幅的字可不像尋常書信帖子,隻有經年累月的習練,否則別說神、韻,就連行氣也無法做到有體有形,若是書法不精,到時候就不是一兩個人過眼,下麵在座的便都瞧見了,豈非當眾丟醜?


    她見有的女子已麵露窘色,像有了退宿之意,卻又在長輩半逼半勸的慫恿下勉強點頭,不禁興味更濃,索性隻當看戲般樂觀其變。


    「你這孩子笑什麽?想到呆會子寫什麽好詩句了?」狄夫人略帶揶揄,望她莞爾。


    青陽一怔,假意掖了下臉:「哪裏想好了,我怕不成,迴頭讓人家恥笑。」


    誰怕被人笑話時會是一臉又羞又喜的模樣?


    「要我說,你怕的不是人家,該是三郎吧?」狄夫人也忍不住掩唇,別有深意地看她,煞有介事道,「你放心,有我在邊上,便是多幾個膽子他也不敢,隻管放心好了。」


    青陽沒想到她竟會這麽猜度,頓時有種哭笑不得之感,可不提還罷,一說起來,這般明明知道他就在下頭,卻見不著麵的狀況,還真就有那麽點不舒服。


    她不願承認想見他,也不知該怎麽迴答那話,隻能裝聾作啞的不言語。


    這情態在狄夫人看來,活脫脫就是被自己猜中了心事,女兒家麵嫩,害起羞來了,俯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好啦,好啦,咱們這便下去,迴頭你好好地用心寫,也叫今日來的人都瞧瞧,什麽叫真才學。」


    言罷,就牽著她手起了身。


    主家一離席,眾人自然不敢怠慢,紛紛站起身來,那些自以為文采書法過得去的,當然迫不及待,想下樓當眾一展風采,而自認不成的,這時已斷了念想,隻好沒精打采地隨在人後。


    下樓來到池邊,正一邊飲酒,一邊等大戲開唱的男賓們忽見女眷們過來都是一驚,不知是怎麽迴事。


    尤其是國公夫人旁邊那個紅衫美豔少女,多數人之前都沒瞧見過,不免惹起一陣注目,有的還私下裏交頭接耳地揣測議論。


    青陽眸子一瞥,就望見了那道異常惹眼的身影,卻沒真正眼看過去,更不等他迴望,就轉開目光隻作不見。


    狄夫人卻半冷著目光瞪了兒子一眼,又像暗做示意,也不走過去,就在廊外朗聲道:「姑娘們有心,要寫幾句賀詞,快準了吧。」


    才剛說完,四下裏就是一片鼓噪叫好聲。


    狄老公爺聽得皺眉,不知這是誰心血來潮惹起的荒唐事,自家夫人為老不尊,居然也跟著起哄,但這時又不能掃興拂眾人的意,隻得點頭應了,命仆廝在池邊設下案牘筆墨,又取了彩絹長綾鋪在上麵。


    青陽並不著急,隨在狄夫人身邊,看有人自告奮勇第一個上去,須臾寫畢,拿長杆挑起來瞧時,上頭寫的是「美景良辰,天長夜永」,字體豐潤,像是臨過碑的,雖顯得呆板,但勝在寓情於景,字意倒是不錯。


    品評聲落後,後麵的人便一個接一個地上去,書法果然沒見有什麽出彩的,寫的也都是些應景之辭,雖與當下的歡宴契合,但瞧得多了,未免顯得單調乏味。


    這時隻剩下青陽一個人,狄夫人含笑看她,這次沒說話,隻在她手背上捏了捏,暗作鼓勵。


    青陽也迴了一笑,儀態端嚴地盈盈走過去,拿起鬥筆蘸飽了墨,輕誦著在心裏琢磨了不知多少遍的對句,目光輕移,那抹緋紅落進眼裏,徐徐吐了口氣,落筆翰塗如風,一揮而就。


    彩綾挑起之際,還沒等書童朗誦,亭內便有人驚唿:「中原山河落,浩氣存中州……好啊!」


    中京陷落,一代盛世轟然傾覆,天地含悲,山河淩夷。


    縱然已過了十餘載,莽莽中原依舊是滿目瘡痍,人心喪亂。


    中州狄氏一門忠烈,當年率先起兵勤王,雖無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卻也憑著一腔熱血為天下人洗雪了仇恥,如今不僅將沙戎逐迴了戈壁深處,更讓中州一帶成了四民歸附的興旺之地,說浩氣長存絲毫不為過。


    在場賓客多是狄家的心腹部曲幕僚,以及中州耆舊,一見那彩綾上的文句,都不禁眼前一亮。


    這般發自心聲,毫不做作,又激昂振奮的賀辭才正合胃口,那些軟綿綿的應景浮華之語與此相比,高下立判,聽得有人先開口稱讚,登時轟天價地叫起好來。


    青陽也是頭一次在這等場合下展露書法文采,更沒想到會引起這般熱情,心下不免得意。


    偷偷朝席間暗覷,正迎上那兩道灼灼望來的目光,似乎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挪開過,眸色中依稀仍帶著玩味,又好像是種前所未見的關注。


    她還是不慣被他這樣瞧,耳根莫名地燙起來,趕忙別開頭,假作不勝誇獎,受寵若驚地低眸往迴走。


    有了這樣的珠玉在前,別人立時就成了泥塵瓦礫,黯然失色。眾女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半個字來,隻能垂頭喪氣地暗自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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