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一個激靈,有些後知後覺地想,這討厭鬼如此安排,倒像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借勢正好讓她過府去似的。


    該不會他對自己動了心思吧?


    青陽不由渾身一緊,那顆心怦然起來,手腳也在被子裏打顫,紅臉低著頭,連眼角也不敢朝簾子外頭瞥了。


    她暗暗告訴自己沒影的事別瞎琢磨,可那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好像生了根似的,再也揮之不去了,從初遇到現在的那些事一股腦兒全湧進腦中,越想越是心慌。


    莫說那些叫人心亂如麻的言行,就連淡漠中透著玩味的眼神,都不再單單是戲謔的味道,而像是別有深意的關注。


    她定不下神來,手捂著胸口輕撫,不經意間摸到那隻盛金葉子的香囊,登時想起芸娘。


    那丫頭也是個沒正經的,慣常總喜歡口沒遮攔,記得離開江陵前她還打諢說,讓自己隨狄銑去中州,暗裏誘他著迷,從此不思進取,功業盡毀,順帶把狄家也攪得天翻地覆,什麽新仇舊怨都報了。


    那時隻當是句渾鬧的玩笑話,沒曾想一語成讖,陰差陽錯真就一步步跟他牽纏在一起撇不清了。


    她半點也沒有在這上頭玩弄心機,毀人報複的念頭,但想著若真能引狄銑著迷,說不定便好拿捏他,與自己方便,未嚐不是件利大於弊的好事。


    芸娘不也說麽,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德性,一旦戀上哪個美貌女子,又求之不得,就像丟了魂似的,到時候還不任你驅使?


    青陽深以為然,決定將計就計,立時轉憂為喜,開口叫了聲「三公子」。


    許是心裏不再推脫別扭,那尋常至極的稱唿也自然而然的帶著兩分柔軟,自覺除了祖母之外,還沒對誰這麽和聲細氣過。


    然而,好半晌門外也沒迴音。


    她撐著身子探頭朝簾後瞧,外頭空蕩蕩的,早沒了那道緋紅的人影。


    撂完話就走,這哪有一點同人商量的意思,分明就是知會一句罷了,可笑她自己還在這裏糾結了半天。


    不過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著慌。


    青陽撇撇唇,仰頭躺迴去,安安穩穩地闔了眼。


    這一天莫名過得極快,狄銑沒再來過,翌日清晨也沒見著,倒是國公府那邊顯得十分急切,遣來接迎的人辰正剛過就到了。


    她被幾名仆婢前後攙扶著上了涼轎,離院出巷,沿大路而行。


    冷不丁的到外麵,日頭一曬,眼前昏昏的泛花。她來時毫無知覺,現下更不辨東西,身處陌生之地,旁邊又沒個熟識的人,心中難免有些惴惴。


    外頭那些轎夫像是得了吩咐,知道她病體未愈,因此走得不急不緩十分穩當,坐著倒也舒泰。


    青陽鬆下那口氣,耳聽得周遭人聲喧闐,漸漸耐不住好奇,抬手撩開小半扇竹簾朝外望。


    沒了這層遮擋,眼前一片清晰真切,隻見街市繁華,人煙稠密,所過之處盡是一派興旺景象,雖然尚不及江陵,但卻比沿途所見的其它地方都好得多了。


    她畢竟是生長在天下第一等溫柔富貴之鄉的人,瞧著這些便覺得安適,就連天光似也變得暖柔起來,半點也不曬人了。


    數不清過了幾道街,轎子轉入近處稍顯僻靜的坊巷,沒多遠就見到一座白牆灰瓦的院落,瞧著並不甚大,隻有正中形製威嚴的將軍門和八字牆彰顯出主人的身份卓然不群。


    照理說,這時該下轎了。


    青陽正斂著衣裙預備,卻發覺轎子沒有要停的意思,還在奇怪,就有仆婦湊到窗前道:「夫人吩咐了,姑娘身子不適,規矩都免了,隻管安坐就好。」


    還真是想得周到。


    她心裏感念,嘴上道了聲謝,卻忍不住想這究竟是國公夫人的吩咐,還是狄銑的意思,隻得由著那群人次第接引著簇擁往裏走。


    過了兩重儀門,又折進旁邊的穿廊,沿路到底轉進一處院落,轎子這才停下。


    青陽四平八穩地由人扶著下來,撲麵便是滿鼻馨香,放眼隻見院中有池有亭,湖石錯落,石徑蜿蜒,四下裏鮮花競放,爭奇鬥豔,瞧著多數都像是夏菊,那粉中帶金的「壽客英華」也在其內,但雜於花叢之中已不顯得那般惹眼了。


    如此清新雅致的地方,不知比王府那冷清清的縈風閣好處多少倍。


    青陽著實有點出乎意料,想著人家盛意拳拳,自己卻動機不純,不免心生忐忑。


    她訥訥地由仆婢攙扶著進了正廳,鼻間縈氳的花香淡了,略帶苦辛的藥味又熏衝上來,側頭朝雕花落地罩裏看,裏麵的紫檀座屏後白霧嫋嫋,氳騰騰地在半空繚繞著。


    「昨日府裏郎中開了外用方子,夫人特意吩咐備好了湯水,請姑娘藥浴。」


    旁邊一個半老仆婦說明用意,笑吟吟地領人恭敬引著入內,輕手輕腳地替她寬衣解帶,扶著坐進沐桶裏。


    水漫過肩頭,身子完全被溫熱包裹,藥氣不再感覺那麽濃重,虛沉和疲累仿佛被一點點地抽離,每一寸肌膚都舒展開來。


    青陽受寵若驚,紅著臉悶頭不語,在旁邊人看來還道是身子不適,又害羞局促,於是更加小心伺候,沐浴之後裏裏外外都換了嶄新的衣裙,扶到妝台前坐下。


    「姑娘真是天仙下凡,俺活了幾十歲,也沒見過這般人物,三公子當真是好福氣了。」


    先前那仆婦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讚歎。


    青陽不由臉更紅了,目光從鏡子上挪開,低垂下去:「婆婆過譽,我哪有……」


    話還沒說完,就聽人在外歡喜無限地笑道:「誰說過譽,三郎這迴可不就是好福氣麽!」


    不用猜也知道外頭來的是誰,可這倉促間哪有個預備?


    幾乎就在轉眸之際,珠簾嘩然輕響,顏貌雍容端莊的中年婦人由兩名小婢伴著,從屏後笑吟吟地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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