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銑不著痕跡地移開眼,淡淡的聲音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勢。


    她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虛弱得使不出一丁點力氣,真就聽話得沒有再動,隻偏開頭,乜眼渾渾噩噩地打量。


    已經到中州了?這又是什麽地方?


    青陽半點也記不起昨晚後來的事,瞧著眼前的靜室臥房,心中不由打起鼓來。


    「這裏不是狄家,郡主不必怕有人來擾。」他像是能直窺她的心事,一半解說,一半又像借著先前的話揶揄。


    她鬆了口氣,卻把頭又埋低了些,目光不經意地瞥見旁邊蠟痕尤新的燈燭,應該是剛熄滅不久的。


    難道才剛天亮?


    青陽有些吃驚,想想在車裏同他說話時已經入夜,就算當即拔營啟程,這時候至多也就剛到中州,瞧眼下的情形,顯然不是那麽迴事。


    那就是說,是他想法子連夜把自己送來城中的。


    她昏沉的腦袋有一霎的嗡然,胸中生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此刻全身如同泡在浴桶內蒸熏,仍舊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青陽不由自主地迴過目光,那雙眸正默默垂著,沒有看她,淡淡的神光仍舊看不通透,但卻分明能看到上麵纖細如發的血絲。


    她又低了頭,本來虛沉的心怦然跳動起來,手上使不出力氣,掌心沁出的汗水卻已將衣角揉濕了。


    「多謝……」


    醞釀了好久,她才啞著嗓子勉強說出兩個字,而且鬼使神差地沒稱他「三公子」,也沒輕描淡寫地拿個「你」字替代。


    這樣道謝不免顯得毫無誠意,想著該再說點什麽,一時間又想不出如何措辭好。


    他也不出聲,仿佛沒聽見剛才的話,全然隻是一副專注的樣子。


    有時候,彼此靜默不止難忍,更叫人難堪。


    就像現下,她偎在他身上,全身汗透淋漓,緊貼著那堅實的胸腹,愈加火熱難當,整個人像要在他懷裏化成一灘水似的。


    這觸覺前所未有,又來得太過突然。


    青陽身上陰寒的感覺早已無影無蹤,雙頰如火,難受得要命,鼻間忍不住嗯出一聲嚶嚀。


    「郡主不舒坦?身子還冷?」


    狄銑忽然開口,幾乎就在耳邊,她縮了下頸,腦袋搭在他肩頭上搖了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迴的是哪一句。


    他望她眇了下眸,內中泛起些許異樣,卻又猜詳不透,也沒再追問,但貼在腰腹上的力道漸漸收斂下來。


    不片刻間,他全然鬆開了手,那滲透全身的熱力也瞬間消於無形。


    青陽稍稍鬆了口氣,但四肢乏力,仍舊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腦中幾近是空白的,驀地裏卻聽外麵一陣人聲喧嘩,像是有什麽人來了。


    她打了個激靈,針刺似的挪開身子,訝異地看著他。


    狄銑眼中也微怔了下,卻一言不發,扶她重新躺好,起身出門。


    剛轉過座屏,迎麵就看母親由幾個侍婢擁著進了小廳,見他出來先是歡然一笑,隨即又佯作不悅:「都到了也不迴家,還讓娘親自來找你。」


    說話間已走近了,一把牽住他手:「我在外頭都聽說了,什麽樣的姑娘?快叫出來我瞧瞧!」


    「娘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狄銑麵色如常,眼中是溫然親近的恭敬,扶著母親到中堂下坐好。


    狄夫人看他沒開口否認身邊有人,當即連最後那絲懷疑也打消了。


    兒子的脾氣沒人比她更清楚,生來就是磊落光明,孤傲不羈的性子,現在竟害臊得藏起人來了,這裏頭的心思還用得著猜度麽?


    她原以為自家三郎將功夫全花在了沙場用兵上,耽擱到這般年紀,少不得要讓她操心費神,沒曾想他暗地裏早有稱心可意的人了。


    這可不是好事?


    當娘的別管再怎麽精挑細選,終究也比不上他自己看對了眼,隻要他們兩情相悅,便算是萬事俱備,隻須她再加一把火,這樁盼了多年的心事便了了,當真是天隨人願,一念及此,頓覺歡喜不勝。


    「你有什麽能瞞得過娘?」狄夫人含笑輕斥,滿臉喜色,拉著他手不放:「姑娘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哪裏的人?你們是怎生遇上的……」


    她連珠價地不停口,想想自己也覺太急了些,等稍時見了人再慢慢細問,自然便都清楚了,於是又笑道:「好,好,娘先不為難你,愣著做什麽,快叫人出來呀。」


    狄銑立在一旁沒動:「娘還是暫且不見的好。」


    「這卻為何?」


    狄夫人見他明裏暗裏連番推脫,不禁又起了疑,心頭驀然「咯噔」一下,眉頭便蹙了起來。


    該不會那姑娘並非正經家世出身吧?


    否則幹嘛藏掖得如此嚴實,就是不肯叫人知道?


    她不是個迂腐不化的人,可這世上沒哪個做娘的不盼著兒子娶個十全十美,宜家宜室的好媳婦,況且自家三郎又是當世無匹的英雄豪傑,怎麽偏偏會對一個不明不白的女子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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