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風陡疾,對麵兩簇熊熊的營火翻落在地熄滅了,帳內一下子沉入濃墨似的暗中,撲棱搖顫的幕簾像巨口在吞噬咀嚼,要將陷在裏麵的人囫圇吃掉。


    他腳下有意無意地加快了些,幾步到了近前,揚手扯開鼓風亂舞的幕布,側身而入。


    帳內並不算大,卻莫名有種空寂之感,身處其間,連外麵震天的喊殺都不再顯得那麽刺耳。


    鼻腔中血氣充盈,他目光掠過那三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重新落在她身上。


    火光在帳外忽明忽暗,映著那張濺染了鮮血的小臉也是半陰半沉,雪膚蒼白,倒不像受了什麽傷,可那雙原本靈性十足的杏眸此刻卻僵滯失神,明明是看過來的,卻又像視而不見,生死漠然。


    她纖細的頸子上纏著兩指粗的鐵鏈,唿吸間磨蹭出窸窣的碎響,暗色的勒痕殷然可見。


    狄銑心中閃過某個不敢確信的猜測,踢開落在地上的彎刀,踏前半步,抬手握住那明明柔弱卻繃得硬直的臂膀,將她拉起來。


    她仍舊遲愣愣的沒什麽反應,但眼底忽而蕩起微瀾,雙瞳輕轉,目光與他相觸,像封凍泥塑了萬年,終於有了兩分活氣,看到來人,也有一絲詫異。


    他從那眸色中看不出絲毫的悲傷和恐懼,卻莫名生出心刺的感覺,目光沉落,看著那隻五指殷紅淋漓的手,有兩根稍長的指甲已經翻翹起來,鮮血尚未幹凝。


    見慣了屍山血河的人,原不會去留心這等小傷,此刻落在這丫頭身上卻不由叫人注目。


    他移過眼,輕輕鬆開她手臂,轉而去解那條纏頸的鐵鏈。


    指尖剛觸到粗糙的鏈環,那纖弱的身子便燎火似的一顫,像受驚的小獸,望著他的眼中盈起一片朦朧如霧的血色。


    這樣子像什麽?


    不甘?憤怒?


    似乎都不大對,那潛藏在眸底的意味更像是自己熟識的殺意,明明漫無目的,卻似乎要將眼前的一切都抹去。


    狄銑雙眉擰起,再去掃掠躺在地上的人,對先前的猜測似乎更確信了幾分。


    「郡主……」


    就在他開口的一霎,手背上忽然劇痛如割。


    他皺眉迴過眼,見她正張口咬在自己手上,櫻唇輕顫,雙眸愈發血紅,仿佛將所有的勁力都灌注在了收緊的牙齒上,生生要將那塊皮肉撕下來。


    他想要抽離的手頓在原處,也沒有用內勁反震,憫然垂望著她癡狂兇狠的樣子,稍稍側身,另一手撫上她頸後。


    「都過去了。」


    手背上咬噬的痛感一緩,伴著沉悶的嚶哼,她身子萎軟下來,倒進他懷裏。


    「過去了……」


    他淡聲輕歎,橫抱起那卸去了所有勁力,柔若無骨的身子,大步走出帷帳。


    ——————


    周遭真的安靜了下來。


    青陽漸漸有了些知覺,渾身卻使不出半點力氣,指尖和脖頸上更是鑽心的劇痛。


    鼻間除了草藥的辛味,還有一股格外誘人的甜香。


    她顧不上疼痛,胃腸不自禁地生出對食物的渴望。


    很快,溫熱的漿液如願滑入口中,潤開了幹痛的喉嚨,久違的軟糯濃香更喚醒了滯鈍的五感。


    是米湯。


    平常加上各種輔料調和也不覺有什麽滋味的東西,現下卻好像甜到心裏。


    她抬不起頭,隻能向上湊著口唇示意自己還想要。


    慢慢吃力地睜開眼,驀然入目的光卻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青陽又緩了半晌,才重新將雙眸啟開條縫來。


    原來天已亮了,四下似乎還是將人圍困在內的白幕,頭頂的氣口是敞開的,能看到一片湛藍的天和潔白的雲。


    青陽心頭打了個寒噤,睨過眼先朝身上看,薄衾內衣衫是完好的,身下所躺的似乎是架雲頭榻,旁邊的器物坐具也是真真切切的中原形製。


    這是什麽地方?


    她不由怔住了,目光遲遲地對上旁邊含笑望來的中年婦人。


    「妹子醒了?」


    「這裏是……」


    青陽剛張口便發覺喉間幹痛得難受,沉澀的聲音竟不像是自己的,嗆了口氣,忍不住咳嗽起來。


    對方卻是滿麵歡喜,端著粥碗攪了攪,舀起一匙,略試了下溫,又送到她唇邊:「妹子別怕,這兒是中州狄家軍的大營,咱們自己的地方。」


    她出言安慰,語聲卻帶著股毫爽勁兒,倒有幾分像男人的神態,一邊喂青陽吃粥,一邊暗地裏拿眼暗地裏含笑打量她。


    青陽吃力地搖頭,示意她且住,自己有話說:「中州狄家軍……是狄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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