償命村沒有去成,轉而再次北上。


    兩匹馬換成了一匹馬。


    自從那日起,四小姐經常昏睡著,不是醒不來,而是不願醒來。


    父親是個道貌岸然的假善人,被趙一痕殺了,雇主是李公子。


    李公子又為了假作英雄救美,還給她下毒,綁了全村人,餓得隻剩下十餘口人,而自己又殺了他。


    自己報仇心切,一路指引李公子前來救援,聽信他的鬼話,差點害死那個老者,當然還有趙一痕。


    村裏人雖不是她親手殺害,卻因她而死啊。想起僅剩的那名村婦,哭天喊地的哀嚎,沒有人知道她自己的良心是有多痛。


    可現在躺在趙一痕懷裏,可他是親手殺害父親的劊子手啊。


    趙一痕的三十萬兩白銀落空了,帶著自己,什麽都沒有,且不說那銀錢的問題,就那組織而言,他又怎麽交代呢?


    這一切太複雜,也太淩亂,她不願醒來,醒來後又如何麵對趙一痕?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看著迷離的山林,背後傳來趙一痕胸膛的溫熱,心中一暖,輕聲問道:“我們去哪兒?”


    “你家!”


    他還有去處嗎?這單生意已經失敗了,自然要把她送迴去。


    但僅此而已嗎?


    趙一痕不知道,也不願多想,現在送她迴家才是最好的抉擇。


    四小姐輕“嗯”了一聲,往趙一痕懷裏又緊靠了一些。


    馬兒喘著粗氣,似是對他們的不滿。


    這些時日,依舊像來時一樣,白天趕路,夜裏休憩,隻是少了馬車,四小姐隻能睡地上了。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冷的早,更何況比來時遲了一個多月。


    四小姐蓋著村裏人送的厚棉襖,抱著大白兔,安靜地睡著,她不在怕狼會叼走她,隻怕旁邊人又去抓兔子,離開她,哪怕隻是一會。


    趙一痕盤坐在地上,給火堆裏不斷加柴,讓旁邊的四小姐更暖和。


    這樣的夜很安靜,也很安心,沉沉地睡去。


    這一路走的很慢,四小姐有時醒來,會問到哪裏了,趙一痕說要到宣州邊界了,她抱怨太慢了。


    這也沒有辦法的事,畢竟這匹馬也很操勞。


    到了城裏,換上馬車,四小姐又問到哪裏了。趙一痕說還有三十裏就到洛陽邊界了,她心裏卻慌亂了,怎麽這麽快。


    這,就像趙一痕送她去償命村的時候一樣,否則也不會熬到一個多月都還沒到江南。


    她心中也暗自明白,這一切都是趙一痕安排的,但她又不明白,現在不到二十天就快要迴來了,是為什麽?


    因為趙一痕別無選擇。


    是啊,她也沒有選擇。


    陳太府依然是忙碌的,但守門的管家還是原來的管家,隻是當家的卻不是原來的當家的了。


    管家把四小姐迴來的消息告訴了當家的了,當家的是大夫人,就是一手操辦老爺葬禮的大夫人。


    見到四小姐,沒有太多的詫異,隻是客氣道,“媛媛,迴來啦。”


    隨後又看向趙一痕,滿臉堆笑道:“這位差爺,感謝把小女救迴來,累了吧,快請進,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她把趙一痕當成了救四小姐的官差了。


    趙一痕和四小姐相視一下,很默契地沒有說話,隨著進家。


    不過讓趙一痕意外的是,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陳媛媛。


    四小姐迴了閨中,趙一痕也迴了蘆葦蕩。


    喝著酒,看著野鴨,仿佛又迴答了最初。


    他將事情的過程告訴了頭領,頭領沒有表露出不悅,但他知道頭領很生氣。情不外露,這是閱曆豐富的江湖才能達到這種境界,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自己真正的表情,而是隨著場合的變化而變化。


    頭領隻是讓他一年不接單,他便一年待在蘆葦蕩。


    隻是蘆葦蕩隻有一個人,每日喝酒,沒飯吃,始終不是好去處。


    他去了秦嶺,見到了江小白。


    最先迎接他的是一隻碩大的狐狸,毛是雪白的,所以它又叫小白,據說這名字是江小白曾經愛人起的。


    而江小白原名也不叫江小白,而是叫江雨升,江小白是他行走江湖的別稱,當然名字也是他曾經的愛人起的,至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小白!”趙一痕大吼一聲,嚇小白一跳。


    這一聲自然不是喊這狐狸的,而是江小白本人的。


    “都說了,我叫江小白!或者叫我江雨升!別叫我小白!小白是那條死狐狸!!”


    幽靜的小道盡頭處,就是江小白棲身之所——一間三室一廳的木屋,屋裏散發著濃濃的藥香味。


    一個青年一邊喚著一個四歲的孩童扇風引藥爐火,一邊對著趙一痕狂吼。


    孩子,自然是江小白的兒子,名叫江拗兒,名字是江小白起的,至於為什麽,江小白沒說,趙一痕也沒問。


    這裏確實很幽靜,也很適合隱居,至少在秦嶺大山裏麵,基本沒有多少人會來這裏,隻有無數的鳥兒在這裏拉屎。


    但誰能想象隱居的人,竟然隻是個年輕人。


    在這裏,趙一痕可以喝塗山酒家的酒,也可以吃免費的飯,沒事逗逗狐狸,教教孩子武藝,好不逍遙快活。


    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離別的時候,笑著問道,“真的不打算出去?”


    “絕無可能!”


    “那你覺得我得提議怎麽樣?”


    “有誌氣!”


    “那你還不來?”


    “少來!”


    就這樣結束了對話。趙一痕也不氣,這頭驢會有人治他的,腦海裏突然想起了春娘子的影子,嘴角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目送著這頭白眼狼,江小白終於舒了一口氣。


    “爹,為什麽每次趙叔叔走了,你都這幅神情啊。”江拗兒不解問道。


    “廢話,什麽都不給,還吃我的,住我的,我能受得了嗎?這就算了,他還不洗碗!”江小白白眼朝天,氣唿唿地說道。


    “真的是這樣的嗎?”江拗兒撇著嘴小聲嘀咕道。


    一年時間,所剩無幾,趙一痕端著茶杯,感受著秦嶺與洛陽的差距。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喲……索命老九竟然喝茶了!”春娘子嬉笑道,酒有酒壺,而那茶壺,是她送給趙一痕的,是讓他少喝些酒,多喝些茶。他起初是抗拒的,後來便接受了。


    見到他喝茶,春娘子自是高興,笑著說道,“看看今兒,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趙一痕並沒有看她,自從送四小姐迴來後,她就不停的送東西過來,鍋碗瓢盆,茶葉,被子,什麽亂七八糟東西都送,生怕他跑了似的。


    “還有幾天我就要走了,送什麽東西我都用不著?”


    “真的?”春娘子不信,這塊冰石頭,她已經毫無辦法了,隨即拍了拍手,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是四小姐,比一年前,消瘦了很多,比迴來時,顯得更憔悴。


    趙一痕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還能見到四小姐,自從那一別後,就以為永遠沒有交集了。


    四小姐有些局促,低著頭,緩緩地坐在桌子一角。


    “怎麽迴事?”趙一痕問道。


    春娘子搶先答道,“哎呀,就是李公子死了,李太守把罪責全歸為陳家,要求將四小姐嫁給他第三個白癡兒子,說是嫁給白癡,倒不如說嫁給他自己。我們這四小姐呢,死活不同意,又是絕食又是自盡,都沒用,現在陳太府一大家還巴不得讓她嫁出去,以免讓李太守怪罪到他們,天天想盡辦法讓她出嫁。最終想到你,讓你帶她走。”


    簡明扼要的一通解釋,趙一痕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李毅喜歡陳媛媛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做過哪些事,見過哪些人,他肯定知道。他為陳家做過那麽多事,講道理,讓陳媛媛嫁過去,也無可厚非。陳家想要生存,讓陳媛媛嫁出去,也是正常不過。隻是陳媛媛不肯。


    “父親屍骨未寒,李毅又是殺父仇人,讓我如何能嫁給他家?”說道這裏,陳媛媛雙眸裏,淚水就開始打轉。


    “那你想過,離開陳家要去哪裏了嗎?”趙一痕問道。


    陳媛媛搖了搖頭,茫然的看著趙一痕。


    “要不,就在這裏得了!”春娘子看著趙一痕,眼裏滿是期待。


    趙一痕自是知道春娘子的打算,把陳媛媛留在這裏,那他不就走不了多遠了嗎?這樣春娘子就有理由常常過來了。


    “不妥,去償命村吧!”趙一痕最終想到了一個去處。


    “償命村!”陳媛媛驚道,雖然不知道償命村是什麽樣的,但之前聽他說過,償命村一定像個墳場,囚禁著無數無辜的人。


    “放心,償命村很美的。”趙一痕笑道。


    陳媛媛這才放下心。


    趙一痕和陳媛媛又踏上了行程。


    走前,陳媛媛看著春娘子趕來馬車,又送棉衣和錦被,忍不住道,“其實……”


    春娘子握著她的手,笑道,“其實他總是要走的,我知道!”


    陳媛媛連說,“不是,其實他是你的……”


    “上車吧!”趙一痕整理好馬車,催促著,目光盯著陳媛媛。


    陳媛媛隻好作罷。


    “為什麽?”陳媛媛不解,明明就是自己的親妹妹,卻讓她忍受著追求愛情的痛苦,這麽荒唐的事,為什麽不製止。


    “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


    趙一痕不知道他怎麽迴答,如果攤牌,將會讓她背負滅族之帶來的痛苦與責任,隻有不攤牌,就這樣糊塗地追隨著,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真的好可憐。”


    趙一痕想過這個問題,可又能怎麽辦?他隻想讓她過著天真爛漫的日子,不去想著江湖的打打殺殺就好。


    償命村很遠,不過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沒有了仇恨和任務的羈絆,夕陽下,陳媛媛笑著接過遞來酒壺道,“當日我們都吃了那些酒菜,你為什麽沒有中毒啊!”


    笑容很甜,在夕陽的陪襯下,就像春日的花兒,帶著甜蜜。


    “因為我喝的是塗山酒家特製的酒,可解百毒。”


    陳媛媛靠在趙一痕的肩膀上,看著昏黃的夕陽,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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