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濟南城後,大事兒小事兒便接踵而來,首先是將商隊護送到各家各戶,幫忙拆卸貨物,免不得又是一陣寒暄,客套,徐莫行雖不喜這套繁文縟節。但他卻也是淩波鏢行的人,不得不一一應酬。


    直到忙活了斤兩個時辰,正陽西斜才帶著淩波一行人來到館驛,眾人一路勞累一天終於到了住處也算是歇了口氣,紛紛拆卸物品,搬入驛站。


    “哎,這七八日來可算是累壞了。”一名護衛便卸貨便歎氣道。


    “可不是嘛,這一路上也是幾經波折。”另一人附和道。


    “誒,你們也別抱怨,好歹也算是有驚無險,這都是仰仗餘頭兒的本事才能化險為夷。”另一個年紀略大點的護衛說道。


    幾人七嘴八舌間,徐莫行緩行而來拱手道:“此次出鏢一路兇險,還是仰賴著眾兄弟齊心合力,放才能共度難關。”說罷對著一群護衛躬身一禮,“如今我們使命已達,算是告一段落,大家這兩日便在濟南府好好修養兩天,待得公文路引下來之日,我們便返迴開封。餘步行拜請諸位了。”


    徐莫行說話極為客氣,讓一群護衛頓生好感,紛紛上前對餘步行客套,好一陣言語,待得護衛們都進去了,徐莫行方才迴頭看著張遠遙與戴緒愚還有身著便服的李清影。


    “張兄...”


    話未說完,張遠遙便擺手打斷道:“餘兄,我與我師弟本就是野遊之人,如今既已到達濟南,那我們也該分別了。”


    徐莫行聽罷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大恩不言謝,我也不再多言。這山東多亂,還望長兄,戴兄此番去蓬萊仙島,多多珍重。”


    戴緒愚作揖道:“餘兄乃人中豪傑,我與我師兄借此別過了。”


    “餘兄,李小姐。張某二人就此告辭,來日再會!”說罷便轉身離去。


    一旁早已摘下鬥笠的李清影卻看了徐莫行一眼,又看了一下張遠遙剛欲出聲,便被徐莫行止住,李清影不得不悻悻然撇了撇嘴。


    直到兩人走遠,徐莫行方才看著一臉不快的李清影道:“怎麽?二小姐。”


    李清影輕哼一聲,“明知故問,你分明是知道我想的是甚,還來問我。”


    徐莫行笑道:“二小姐心細如發,我可猜不到。”


    “你!你方才說我是你何人?害不害臊。”李清影見他一壞笑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說著說著便抬腳踢了徐莫行一腳。


    “二小姐,不鬧了,權宜之計。趁時辰還早,我帶你去城中置辦一身衣裳罷,也不能老和我搶衣服穿不是?”徐莫行淡笑一聲,扯開話題。


    “嘁,誰稀罕似的,要不是本.....喂,你這人怎麽這樣!等等我。”還沒等李清影說完,徐莫行已經抬腳往驛站外的雪地而去。


    .......................


    明燈攀上,落雪無聲。


    冬日的濟南城銀裝素裹,點綴著些許火光,寒氣凜凜,行人卻也不算多。


    此時的正大街上,一男一女冒雪走在街上。


    “喂,你走慢點成不成,我腿短,都快跟不上了。”李清影著急道,拍了拍身上嶄新的白色衣裙的雪,趕忙跟了上去。


    走在前麵的徐莫行迴頭無奈道:“二小姐,這不是早些找到一家飯館嗎,這大雪天的。”


    李清影撇撇嘴,上前抓住徐莫行的手臂,“慢些走,地上那般多的雪,弄髒我衣服便不好了。”


    徐莫行笑道:“看來二小姐還挺喜歡這身衣裳,恩,這錢啊,沒白花。”


    方才二人逛了兩三家裁縫店才找到成品的衣服,不過卻是別人店裏的觀摩樣品,不賣。徐莫行好說歹說,花了五貫錢才談下。


    “哼,這叫虎落平陽被犬欺!看你得意的,迴轉開封,這情算我欠你的,還你便是。”李清影一揚下巴賭氣道。


    “哈哈,二小姐可算是冤枉我了,我這哪裏是欺負你。再說了這些寶鈔都是你二叔給的,我呢,也算是借花獻佛了,可沒讓你還情。”徐莫行帶著李清影向前而行。


    “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對你一片....”


    “恩?”


    “一片關心!”


    “奧。”


    兩人說話間卻已行至前方一處大湖,此湖早已結冰。湖邊有許多張著紅燈籠的酒樓,其中一家頗具規模的上立匾額“大明湖”。


    徐莫行看到此處,方才了然,原來這大明湖竟然在濟南城。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句,皇上,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果然真就到此處了。


    “二小姐,我看這家酒樓不錯,便去這家罷。”徐莫行遙指道。


    “隨意,你覺得行便行,方正是你付賬,嘻嘻。”李清影嬌笑一聲。


    徐莫行倒是讓酒保選了一處雅閣,紅窗楠木外便是冰凍的大明湖,裏間紅羅暖椅,炭爐陣陣,倒也算是一處好意境處。


    身處此處,徐莫行方才覺得腐敗是什麽感覺,桌上七八個上好的菜肴,全是李清影的口味,他喝了點熱酒,吃兩口小菜倒也算是暖了身子。


    “真有種在米其林餐廳的感覺。”徐莫行嘬了一口酒,怔怔道。


    “米其林是什麽?”李清影放下筷子,用手托著香腮疑惑道。


    “奧,米其林是我家鄉一個酒樓的名字。”徐莫行笑道。


    “好奇怪的名字,米其林,米其林....”


    “二小姐有所不知,要想評上這樣的名字,那這酒樓可不一般,怎麽的也是王孫貴胄,豪商巨賈的名流之地。”徐莫行打趣道。


    “那便是湖月樓那般?”李清影黛眉一展道。


    徐莫行摸摸下巴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不過菜肴可不是湖月樓能比的。”


    李清影疑惑道:“竟比湖月樓還要好?你家鄉真是神秘,南直隸竟似這般天堂,難怪我爹爹去京城做官好些年不迴開封了。”


    “你爹在京中,做什麽官?”徐莫行倒是好奇了,照理說淩波這麽大的家業,若是尋常官員自然是難以支撐的。他知道李清影父親在南京做官,卻不知做到了多大。


    李清影皺了皺眉道:“我爹爹名叫李顯重,建文元年任的太常寺卿。後來隨曹國公李景隆從龍有功,便在今年初升任了都察院左都禦史。”


    “咳..”徐莫行稍嗆了一下,他來大明這般久了,對於大官的職位還是清楚的,都察院左都禦史那是都察院的一把手,正二品的大官。這與地方上的二品還不同,京官二品,下到地方便是大一階,這都察院更是後世的紀委監察機構,是官管官的職位。


    “怎麽?”李清影倒是不知道徐莫行的心理活動。


    徐莫行擺擺手:“沒,沒事。難怪你們能與金威鏢行平分天下,來頭也是不小。”


    李清影無奈道:“這與我爹爹又沒關係,全是我二叔一人撐起來的。”


    徐莫行搖搖頭倒不接話,“如此說來,這鄭家與你攀親,倒還是攀附你們李家了。”心道這都指揮使雖大,卻也是個地方二品,比起都察院左都禦史那還是差了些火候。


    李清影聽罷輕歎一聲,“可是爹爹卻與鄭家有厚,我...我不敢不從。”


    徐莫行歉然道:“抱歉,忘了這茬了。對不起啊,二小姐。”


    李清影搖搖頭,喝了一口酒,小臉紅撲撲的。


    “二小姐少喝些,多飲傷身。”徐莫行提醒道。


    “餘步行....”


    “屬下在。”


    “你...你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我,我看不透。”李清影看著杯中酒癡癡道,“你既有俠客般的仁義,也有惡徒般的狠辣,對朋友兩肋插刀,對敵人又是趕盡殺絕。時而柔時而狠,我第一次見你這般的人。”


    徐莫行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笑道:“二小姐這不已經幫我迴答了麽,在下就是那樣的人,沒有什麽特別的,我隻知道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反之亦然。”


    李清影愣了愣,隨即展顏輕笑,釋然道:“便是你油嘴滑舌,討打。來,陪本小姐喝一杯。”說罷斟滿酒杯。


    徐莫行道:“二小姐,喝的差不多了,你再喝便醉了。”


    李清影微皺黛眉道:“我命令你喝,我以淩波二小姐的身份命令你,陪我再喝一杯。”


    徐莫行淡笑一聲,舉起酒杯:“那屬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一杯到底。


    兩人就這般宴飲了半個時辰,直到天邊夕陽落下,方才從酒樓出來。


    外邊積雪甚厚,徐莫行二人一步一個腳印在街上走著,路上行人稀少,過往匆匆。


    沒走多遠卻發現前方迎上一人,那人生的矮小,賊眉鼠眼的佝僂著,上前遞來一張冊子露出大門牙笑道:“二位貴人,明日天官法師降世,可一定要去觀摩一番。這是天官降世言,可拿去翻閱一番。”


    徐莫行看了那人兩眼,本想繞開不理。沒想到李清影微醉著接了過去,翻了兩頁沒看出個所以然。徐莫行倒是看出了個大概,這什麽所謂的天官法師,估摸著八成就是新出現的一種教派,究其背後嘛,與那白蓮教也脫不了幹係。


    那人見徐莫行二人看了進去,以為有戲,便走近熱情介紹道:“二位貴人有所不知,這天官法師乃是佛祖金蟬子轉世,而這一世轉為普渡我等,若是入天官教,自然是功德無量。”鼠目一轉又道:“你看這山東動亂不堪,多少流民連飯都吃不上,天官法師入世救生,積了多,多少級浮屠,足夠蔭百世子孫。”


    徐莫行拿過李清影手中冊子遞還給那人,“這位小哥,我二人不信佛也不信道,無神論者,抱歉了。”說罷便欲離去。


    哪知沒走幾步,那鼠目人見兩人要離去,趕忙追上邪邪笑道:“既然二位無意入教,那便付我一筆冊子費即可。”


    “冊子費?”徐莫行眉頭微皺。


    那人舉起方才翻閱的冊子道:“正是此物,方才翻閱了一番,我也不能白說,這翻閱費嘛,十貫!”


    “你!”李清影氣道,“哪有這樣的道理?”


    “嘿!道理?拳頭就是道理。”那人不客氣道。


    徐莫行嗤笑一聲:“都說麵有心生,像如其人。果然是古人誠不欺我,你這般獐頭鼠目,賊眉鼠眼倒也想學那鼓上蚤時遷?”


    “放肆!膽敢說你大爺我的麵目!”那人氣的跳腳。


    “少廢話了,藏在柱子後的那幾個人都出來吧,就你,恐怕還不配玩動手的活兒。”徐莫行哂笑的搖搖頭,他是何人,早就察覺到了周圍的情況。


    那人一聽被識破,氣的將冊子丟在雪地裏喊道:“兄弟們,抄家夥,這裏有個不識趣的!”


    話音剛落,唰唰唰,黑地裏出現五六個黑漢子,拿著短棍兇狠地看著徐莫行。


    李清影先被這場麵驚了一下,而後莞爾一笑,輕笑道:“我要是你們,我就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兒。”隨後看了一眼無所謂的徐莫行,無限信任。


    “你們這些白蓮教,真是無孔不入。站在這裏看著誰進酒樓,便在外麵蹲點趁火打劫,你們便是這般普渡世人的?”徐莫行嗤笑一聲。


    那人跳起腳喊道,“交出十貫,不,二十貫!不然今天就廢了你!”


    徐莫行攤手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後麵的一個黑漢子卻忍不了了,嘴裏嘟囔著“娘的,費事兒,老子要錢還沒有拒絕的時候!”,說話間拿著木棍幾步走上來,抬手便是打去。


    徐莫行早講李清影往後推開,淡漠的眼神陡然銳利。


    “哢”一聲,卻沒有落在徐莫行身上。


    隻見徐莫行二指探出,有如金箍般卡住木棍,那大漢用吃奶的勁兒都打不下去,又抽不出來,暗道這看著身材中等的年輕人好大的勁兒。


    還沒等那人反應,徐莫行右拳自肋下擊出,一拳印在那漢子臉上,將那人打的飛了起來,倒栽蔥一般,栽倒在七八步外。


    奪下木棍,往旁側木柱一擲,“嘭”一聲,木屑飛濺,木棍嵌入木柱深達兩寸有餘。將一旁的幾個打手驚得心頭一顫,沒成想碰到了硬茬子,方才這一下若是個人,豈不是當場斷幾根骨頭?


    那鼠目人驚得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自己身體一輕,被人一提,失去了重心向空中一飛,飛出了十幾步,重重摔在地上。


    那幾個漢子見到這般模樣,哪還敢上手,方才徐莫行一擲立威,他們已知絕無機會,趕忙丟下東西便逃了。


    徐莫行拉上李清影頭也不迴便離去,不再理會躺在地上的兩人。


    “喂,我覺得你武功見長啊?”走在路上,李清影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是麽?我倒沒覺得。”徐莫行打趣道。


    李清影踢了他一腳哼道:“出息,誇你一句,你就要上天了。”


    徐莫行卻歎口氣道:“沒成想到,這防守森嚴的濟南城也這般滲透了白蓮教徒進來,真是無孔不入,絕非好事啊。”


    李清影無所謂道:“反正咱們過兩日便要離開了,這裏的事再與我們無關。”


    徐莫行搖搖頭道:“我就怕夜長夢多,隨處都是白蓮教徒,這濟南城也絕非安全之所。”


    抬頭一看滿天飄下的雪花,心中說不出的壓抑與不安。


    “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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