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秦成暉捂著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那血色暗沉,瞬間在潮濕沉悶的空氣中彌散開,帶來一種腥臭腐敗的味道。


    而剛才看見他生生將人推入炎涼二川,這位皇帝陛下身後的十數青蓮衛竟是沒有一人膽敢上前,似乎都心有畏懼,害怕自己成了下一個祭河的生魂。


    “生不可渡……難為陛下還記得家師當年送您的這句箴言呢。”


    蕭尋看著那朝地縫傾瀉的炎涼二川,忽地心生感慨。


    青蓮衛眾人不知他在感慨什麽,而似乎這些年來,也從未有人了解過這位來曆不明的蕭大人。


    隻見灰衣蒙麵的男人忽地扔了手中的劍,大步走到絡陵長公主的墨棺前,伸手撫了撫那如玉似木的棺木,再看向又哭又笑、儼然到了崩潰邊緣的皇帝陛下。


    “那陛下可知家師當年送您這句話的用意為何?”


    蕭統領的師父?!


    青蓮衛眾人從未聽蕭尋提過他的身份來曆,猛地聽見這兩個字皆是一愣,露出既驚詫又好奇的神色。


    就連瘋癲癡狂的秦成暉也是漸漸止了哭啼,撩了一把垂下的碎發,轉過頭直勾勾的瞪著他。


    崇政帝盯著蕭尋看了許久,似乎在琢磨著什麽,又似乎在迴想著什麽。而蕭尋也無懼無怖,任由那人陰冷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晌之後,秦成暉終於想起了什麽,咬著牙,緩緩吐出兩個字:“關……河?”


    “正是家師——關河。”


    聽秦成暉說出了那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名字,蕭尋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隻是那笑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一時讓人五味雜陳,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關河,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名,在場的青蓮衛幾乎沒有一人聽說過。


    可若讓雲夜、雲雪,或是上官明修中的任何一人聽見,莫不得驚的直接掀翻了這座神武地陵。


    關河,離宗的第八任宗主關河。如今無念山的碧空院中依然掛著他的畫像,執劍凝目、一身凜然。


    然而誰能想得到,那樣身份顯赫的一個人,竟然是這位青蓮衛統領蕭尋蕭大人的師父?!!


    這般說來,那蕭尋豈不是離宗明字輩的弟子、連雲夜見麵也得恭恭敬敬的喚他一聲“師叔”了?


    “關河……原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啊……”


    蕭尋提了多年前的往事,將崇政帝的思緒一下子拉迴到了絡陵長公主香消玉殞的那一年。


    隻見那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目光呆滯的盯著水霧彌漫的虛空,也不知聚焦在何處。


    “當年南秦遠嫁長公主時朕未能掌權,阿姐放心不下,便將先祖的那塊素玉留了下來,當作給朕的一條退路。”


    秦成暉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奈何掙紮了好幾次,都是徒勞無功。也無人膽敢上來攙扶,他便索性放棄,坐在潮濕陰冷的地磚上,幽幽歎了口氣道:


    “可朕將一直那素玉當作阿姐留給朕的最後一絲念想,無論當年被太後逼得多緊,甚至險些被拉下那個傀儡般的皇位,都舍不得送去離宗,換一個擺脫被人控製的機會。”


    說起往事,縱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也是一臉唏噓,險些落下淚來。可不知又想起什麽,秦成暉卻是抬袖抹了抹眼,露出一臉咬牙切齒的恨。


    “可後來,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阿姐病在北齊,無論朕如何哀求她、懇求她,她都無動於衷,死活不肯將外嫁的長公主接迴南秦,直到那年冬天……”


    或許提到玉太後,心中怨氣太甚,秦成暉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的從地上爬起身,踉踉蹌蹌的朝那涼川走了兩步。


    一直走到涼川的河岸邊,感受但那刺骨的寒冷,秦成暉才停了腳步,仿佛又迴到了那個悲傷而又無助的冬天。


    “阿姐病歿北齊的消息傳迴來,朕的天便蹋了。什麽君主什麽皇位,什麽江山什麽權利,朕從始至終要的隻是阿姐一人啊!!為了阿姐我可以當個傀儡皇帝,為了阿姐我可以封後生子、權衡外戚,可為什麽、為什麽老天連我最後一絲念想都要奪去?!”


    “玉蓉!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貪生怕死、委屈求和,偏用南秦的長公主去換兩國聯姻,阿姐怎會遠嫁北齊?!如果不是她顧及顏麵、優柔寡斷,死活不肯將阿姐接迴南秦,阿姐怎會病死她鄉,險些做個有家不能迴的孤魂野鬼?!”


    似乎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宮闈隱秘,那十數青蓮衛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隻能摒氣垂目,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玉蓉,說的自然是絡陵長公主的生母玉太後。


    當年崇政帝本是庶出的皇子,在那場奪嫡之爭中得了沒有兒子的皇後青睞,這才順利上位,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可誰曾想,玉太後、絡陵長公主、崇政帝,三人之間竟然還有著這樣的恩怨糾葛!


    “咳…咳咳咳!!”說到激動處,秦成暉又是忍不住捂著胸口猛咳了起來。


    隻是兩個小太監都被他推到了河水中,眼下根本無人膽敢靠近他,真真切切的應了那句“孤家寡人”。


    秦成暉腿腳發軟,根本站不了太久,說了幾句便又扶著地磚在涼川邊上坐下,看那奔騰的河水衝入地縫,濺起似冰似火的水意。


    “朕記得那年的無念山,也是好大好大的雪啊……”坐在地上的崇政帝抬起頭,看向一片黑暗的虛無,似乎透過那虛無看見了當年走投無路的自己。


    “你師父說他等秦氏後人等了一輩子,卻不曾想朕拿著素玉找上離宗隻是為了救活一個女人。”秦成暉苦笑著搖了搖頭,渾濁無光的眼底卻透出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戾:“當年若不是朕以南秦江山社稷做脅,怕是關河那老頭子連你也不肯給朕吧……”


    “蕭尋,十多年了,朕利用素玉之約將你拴在身邊,又利用你天南海北的尋找重生之術,你怕是恨極了朕吧……”


    “恨?”誰知灰衣蒙麵的男人卻是忽然咧了嘴角,不顧形象的哈哈大笑起來:“陛下太高看自己了吧,從未在意過,又哪來的恨?倒是托了陛下的福,蕭尋這次可是要贏了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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