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王府落雨院


    子時已至,萬物俱靜。


    瘦削挺拔的男人並未像往常那般端坐在桌案邊,而是穿著單薄的外裳站在廊下,盯著院中的樹木矮叢眼神戚戚,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深秋的冷風迎麵而來,掠過他的眉眼與烏發,讓那張深刻雋逸的容顏上呈現出一派肅穆與凝寂。


    “殿下,深夜寒涼,您又在病中,還是早些歇息吧。”


    何昭從院外匆匆而來,見自家主子又站在書房門口吹風,幽幽歎了口氣,連忙上前勸到。


    一年中,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說過多少次。


    不僅是他,就連何今何樞都看不下去,明裏暗裏的替這位殿下擋下了諸多麻煩與瑣事。


    可自從獨攬大權、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後,這個男人非但沒有鬆下一口氣,反而變本加厲,變得比以前更加的忙碌與……急切。


    急著肅清朝政,急著收攏皇權,急著剜去一百年來讓南秦日漸頹靡的附骨之疽,急著給那人開拓一個全新的、幹淨的、沒有後顧之憂的江山家國。


    在百姓眼中,皇室嫡子身份高貴,不用奮鬥就可以得到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在百官眼中,攝政王位高權重,可以把持朝政為所欲為。


    所有人都看得到那個為了權利地位不擇手段的二皇子,看得到那個站在正德殿上威風肆意的攝政王殿下。


    可誰又看得見為了國政民生不眠不休的羿王,看得見那個嘔心瀝血、用生命創造南秦未來的秦君逸呢?!


    沒有人知道他病了。


    這十多年來,莫說世人了,就連他的母親何皇後、連他的母族膠東何家,都不知道他已經得了不治之症,根本活不過二十五歲。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正用他一雙千瘡百孔的手、一雙占滿鮮血的手,不遺餘力的打破禁錮在南秦三百年曆史之上的枷鎖,企圖用自己僅剩的生命,為這個頹靡、頹敗的泱泱大國掃清最後的障礙!


    看見自家主子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何昭的心在滴血。


    他忘不了慧空大師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多則一年,少則半年。


    一年的壽命啊,如今已經過了大半。


    剩下的時間已然不多,殿下他就一定要將自己逼到無可轉圜的絕境嗎?!


    何昭很怕,真的很怕。


    他怕這個男人突然哪一天就這樣倒了下去,倒在了見證南秦三百年曆史的正德殿上,倒在了堆滿了無數奏折公文的桌案上,倒在了那條通往皇權高位的寂寞宮道上……


    然而所有的勸誡勸阻,卻在看見他改舊製、設新政,減賦促學、扶農督商,一點一點改變這個百廢不興的南秦時,又變成了堵在喉嚨中的骨鯁,讓他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因為除了他,除了這個叫做秦君逸的男人,誰又能將南秦引入正途、誰又能為這偌大的江山留下一個再現輝煌的契機呢?!


    “再等等,何樞說前日信已送到甘綏,估摸著他今日能夠迴來。”


    站在廊下的男人捂著嘴微咳了兩聲,讓何昭臉色一變,連忙入內取了保暖的狐裘,披在秦君逸的身上。


    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口中的“他”是誰,能讓堂堂攝政王放下公務等著的,除了南秦未來的新主,恐怕也隻有那位遠在青威軍中的靖陽王殿下了吧……


    “嗬,你倒真是看得起本王!”


    空曠的院中忽的出現一聲冷哼,讓何昭搭在劍柄上的手指一緊,險些推劍出鞘。


    隻見一個黑影趁著夜色翻上落雨院的外牆,也不跳入院中,就這樣坐在那裏言語冷漠的道:


    “‘即刻返京’?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就把本王從邊境召迴來,你也不怕功虧一簣、讓漠北流寇趁機屠了甘綏全城,給那些老頭一個拉你下馬的理由?”


    看見來人,站在廊下的秦君逸嘴角一勾,竟然無視凜冽的寒風,眼中浮現難以直視的灼熱:


    “有你在,我南秦的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酣睡?”


    ------


    身為一軍統帥,非詔不得離軍。


    而秦君璃這次離開清邊的青威軍,背著所有人悄無聲息的借道桐州返迴梁京,卻是因了攝政王的一份密信。


    密信雖然出自秦君逸之手,可從頭到尾隻有四個潦草的小字,連署名印鑒都不曾有,就更談不上所謂的詔與令了。


    無詔離軍,靖陽王秦君璃此行所冒的風險可想而知。


    何昭也是明白這中間利害關係,所以那位殿下一出現,他便匆匆封了落雨院,不讓任何人進入。


    連值守的暗衛也被悉數遣了出來,隻留前洲一人守在暗處,讓這座空寂的小院由內到外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緊張與肅穆。


    “別繞圈子,說吧,情況如何?”


    門一關,那位攝政王殿下的臉便沉了下來,秦君璃知道肯定有什麽大事發生,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開口問道。


    “前日得到的消息,齊皇下了密詔,讓尉遲鳴清點駐軍、整頓軍紀,所有在編將士一律不準離開宋平半步。”


    砰——


    啪——


    秦君璃聞言臉色突變,一掌拍在身邊的桌案上。


    驚的桌上的墨硯一震,“砰”的一聲墜落在地,暈染出大片的墨跡。


    清點駐軍?整頓軍紀?!!


    齊國皇帝的這道密詔看似簡單,可隻要對北齊的幾大勢力稍有了解,便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症結所在。


    尉遲軍在宋平駐紮了幾十年,這幾十年間一直由李妃背後的尉遲家統領號令。


    縱然北齊與南秦不同,軍政大權一直收攏在當政者的手中,可齊皇對尉遲一氏相當信任,甚少插手宋平的軍務,怎會好端端的在這個時候下詔,讓尉遲老頭清點駐軍、整頓軍紀呢?!


    秦君璃早就知道這個男人將自己召迴梁京不會有什麽好事,一路上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當親耳聽到這個噩耗時,還是太過震驚,震驚的實在控製不住情緒,不得不在屋內來迴走了好幾趟,才堪堪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燕平那邊……可是打算換人鎮守宋平了?!”


    “換人?這次,怕是不會那麽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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