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想要從石台上飛下,然而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也不知那位靖陽王殿下用了什麽身法,忽地就憑空消失,閃現在了三丈外的半空之中。


    秦君璃顯然也看見了雲夜不要命的舉動,冷著一張臉,麵色陰沉到了極點。


    隻見他伸出手,一邊攬住下墜的女人,一邊揮出一道強有力的氣勁,簡單而又直接的朝月卿打去。


    不知是想減輕對方下墜的力道,還是想要補上一刀,讓那個家夥死的更徹底些,別再蹦出來有事沒事的作亂。


    “砰”的一聲響,煙塵四起。


    幽篁琴斷,九重音破,兜頭而下的光陣漸漸消失,隻剩若有若無的光,伴隨著九音石台的“隆隆”震鳴,帶來讓人心慌的焦灼與不安。


    “殿下!!”


    “宗主!!”


    雷鳴擊退八名守衛,一飛而至。


    雲非也咬著牙站起身,不惜消耗掉身體中的最後一絲內力,急不可耐的衝了過來。


    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個雙腿無力不良於行、不得不用輪椅代步的“夏姑娘”,卻是先一步衝到了月卿身邊,聲嘶力竭的喚道:


    “嚴律……嚴律哥哥!!!”


    雷鳴眯了眯眼,眼中騰起一片怒意,他又不是傻子,如今這般怎能看不明白。


    原來那個女人的腿根本就沒有問題,先前隻不過是掩人耳目、假裝殘疾,將浮音樓眾人包括他,都耍的團團轉罷了。


    現在一急之下便直接露了陷,叫人看出了端倪。


    不過也不是夏小紅大意,眼下月卿生死不明、情況緊急,她又哪有心思和功夫繼續偽裝掩飾呢?


    雖然月卿同嚴律分屬不同的意識,但兩人共用的是同一個身體啊!


    如果這個叫做月卿的家夥受了傷,就這樣死在了這些人的手中,那她的嚴律哥哥,豈不是也要魂飛魄散、再也迴不到自己身邊了?!!


    “不……嚴律哥哥……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要丟下阿瞳……”


    光陣漸漸消散,夏小紅穿過結界,撲到在月卿的身邊,看著那曾經飄逸潔白的外袍被鮮血染紅,心中浮起惶惶的恐懼不安。


    十年,自己跟在這個男人身邊已經整整十年。


    雖然當初自己確實是按照樓主的吩咐,帶著別有用心的目的接近他、蠱惑他,甚至按照他的記憶與喜好,裝溫柔賢淑、扮不良於行,一點一點將自己變成所謂的“夏語瞳”。


    這一切隻為了將他留在仙鶴峰,去成全周拂光心目中那個百裏挑一的繼承人——月卿。


    然而春暑秋霜、日夜輪長。


    十年間除了月卿清醒時會被召往承露殿,剩下的時間自己都是和這個叫做“嚴律”的少年一起度過。


    一起吃飯,一起讀書,一起看花開花謝、聽霜飛雨落。


    十年的溫柔以待,十年的傾心相護,又怎能不動心,不動情?


    仙鶴峰山峻石險,難見花開十裏的盛景,嚴律他就在後山種上一片桃樹,東風春來便一片芬芳嫣紅,美若人間仙境。


    焦尾殿常年陰濕,擔心自己舊疾複發日夜難眠,嚴律他就另辟荒地修建了不歸小築,一草一木悉心照料,靜若世外桃源。


    甚至在月卿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時,這個男人下定決心以毒攻毒。


    一邊用天醫的猛藥壓製對方的意識,一邊外出尋找傳說中的鎮魂鏡,隻為帶著自己迴到那個聞所未聞的世界,開啟屬於兩人的嶄新生活。


    嚴律是風,是雨,亦是光、是火。


    被這個男人十年如一日的真心對待,那個女人能不心動,隻將他當作達成目的的工具與手段呢?!


    嚴律。


    他是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縷幽魂嚴律,亦是迴眸凝目暖若冬陽的嚴律。


    更是自己再也離不開、放不下、傷害不了的……嚴律哥哥!


    “嚴律哥哥……”


    鮮血從男人的嘴角眼角沁出,順著蒼白如灰的臉,一直往下流淌。


    夏小紅跪坐在他身前,眼中根本沒有其他人,隻有晶瑩斑駁的淚、驚悚刺目的血,和那人越來越沉寂的目光。


    “阿……阿瞳?”


    嚴律抬起手,想要觸碰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容顏,然而他的手隻抬了一半,便生生的頓了住。


    “嚴律哥哥,阿瞳在…”


    夏小紅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悲傷蕭瑟的氣息,便知那個瘋狂的月卿又藏了起來,於是連忙湊上前,握住嚴律的手,抽泣道。


    “咳……咳咳……”


    夏小紅不知道嚴律的傷勢如何,但被那個身手了得的劍客擊中,又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就算不死,怕也是五髒六腑俱碎了吧。


    隻不過一句話,躺在地上的男人便吐出一口暗紅色的血,染的發梢鬢角皆紅,在昏暗陰冷的地宮中,有種令人心碎的美麗。


    “阿瞳……你來了啊……”


    夏小紅跪坐在嚴律的身邊,可男人的視線卻並未落在她的臉上,而是直直的穿過那張屬於“阿瞳”的臉,望向晦澀莫名的黑暗。


    似乎想要透過地宮的那一片空曠幽森,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女人看見這樣的嚴律,微微一愣。


    她的嚴律哥哥是溫柔的、溫暖的,隻要有她在,眼中便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為什麽……為什麽此時的嚴律讓人覺得那麽陌生?


    陌生的就像自己從未認識過他,從未走進過他的內心。


    難道十多年的裝傻充愣、喬裝陪伴,不過是另外一個女人的替代品?


    難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知道自己隻是一個被爹娘賣掉的村姑,根本不知他心中的那個“阿瞳”?!


    不,不會的!


    嚴律哥哥愛的是我……是我,一定是我!!


    夏小紅甩掉心中浮起的恐怖念頭,拉住嚴律伸向半空的手,湊近他的眼前,任由眼中的淚水滑下,暈散了她精心準備的妝容。


    “嚴……”


    “阿瞳……”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然而那個氣息急促、不斷向外吐著血的男人卻是無情的打斷了她,置若罔聞的自言自語道,仿佛對著她,又像對著別的什麽人。


    “阿瞳,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所以上天才懲罰我,將你從我的生命中帶走……”


    “嚴律哥哥?!”


    夏小紅聽不懂嚴律在說些什麽,可站在一丈外的雲夜卻麵如死灰,仿佛沉入不見天日的地底冰潭。


    “我……我這些年一直在想……咳咳……”


    男人的目光愈發渙散,根本和先前石台上狠辣陰戾的月卿恍若兩人。


    不,哪怕是當初在梁京都城翻雲覆雨的柳東川,那也是沉穩孤傲的,根本沒有他這般的……頹敗與蒼涼!


    嚴律咳了咳,又繼續自顧自的說道:“要是我們都能從頭來過,是否……是否還能保持當初的單純與美好呢……”


    從頭來過?!


    嗬嗬,從頭來過啊……


    一丈之遙的女人伸出手,捂住臉,毫無意識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濕潤了雙手,順著指縫,止不住的往外淌。


    可是我們,都迴不到過去了呢……


    ------


    咳咳,說說為什麽要用“式微,胡不歸”做標題哈。


    很喜歡百度對《國風·邶風·式微》第一句的賞析:


    天黑了,天黑了,為什麽還不迴家?


    其實夏語瞳和嚴律,不過是兩個迷路的孩子,一直沉迷迴憶、尋找過去,隻是雲夜遇到了秦君璃,而柳東川卻贖罪了一輩子。


    人生,本就是條不能迴頭的路,錯把來路當歸途,繁華…又能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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