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北亭做東,在銅雀樓宴請玉西城守牛軻廉的消息不脛而走。


    玉西城守牛軻廉那是什麽人——明著是掌管地治的五品小官,暗裏卻是這玉西一攬邊貿大權的“土皇帝”。


    提督少卿鍾北亭那又是什麽人——攝政王新設的文治武官,位居三品、初到玉西,以城防安治之名,行監督分權之實。


    這樣有著根本利益衝突的兩個人竟會一見麵就哥倆好的在銅雀樓飲酒作樂?!


    關鍵還不是牛軻廉替鍾北亭接風洗塵,卻是那位新到任的提督少卿做東,宴請這位在玉西盤踞了二十多年的城守大人?!


    消息一出,恐怕所有在背後觀望的人都像金步搖這樣,先入為主的有了自己的想法,認為這兩人定是達成了什麽默契,才這般一見如故、不分你我。


    然而站在窗邊衣著簡素的女人卻看著手中的信件,一笑而過:“對上混跡京城的‘四霸’,牛軻廉還是嫩了些!”


    前來送信的雲非有些不解,撓了撓頭,將視線落在金夫人的身上:“不過是在銅雀樓請了一頓酒,難不成就能讓牛軻廉鬆口、輕易將玉西的城防部署交出來?”


    “牛軻廉又不是傻子,哪有那麽容易吐出吃到嘴的肥肉!”


    金步搖磨墨的手一頓,笑著瞥了雲非一眼。


    真要一頓飯就能搞定,牛軻廉早就被人從城守的位子上拉下來了,還能一坐就是十多年?


    “鍾北亭宴請牛軻廉的目的當然不是聯絡感情,銅雀樓的一頓酒,不過是做些表麵功夫,讓玉西府衙的那些傻瓜放鬆警惕罷了”


    桌邊的女人提起筆,潤了些許墨,一邊寫些什麽,一邊口中未停的說道:


    “一群蝸居邊城的小吏,再怎麽嚴防死守,也敵不過鍾北亭那些忽悠人的手段。


    倘若這位新任的提督少卿在酒宴上灌醉牛軻廉,先讓他應允交接一事,再偽造文書,糊弄府衙中沒見過世麵的文筆官爺,趁機強勢分立州郡府衛;或者用些下三濫的招數,無中生有、製造出讓對方不得不屈服的‘意外’,成為自己握在手中的把柄。


    就算牛軻廉再不情願,等他清醒過來時,事情也早已成了定局,誰又知道到底是這位玉西城守醉酒之後犯了糊塗,還是那新來的提督少卿在中間挖坑設伏?”


    “……”雲夜不過隨口舉幾個例子,雲非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臉色訕訕的歎道:


    “原以為鍾將軍府出來的公子怎麽也是行得端坐得正,沒想到也會這般……”


    “這般什麽?”


    將手中信紙吹了幹,對折後塞入信封,又在封皮上寫下幾個小字,桌案邊麵容皎皎的女子這才抬起頭,笑著看向一臉感歎的雲非。


    “官場政治本就黑暗,鍾北亭隻身帶了二十人就膽敢赴任幽南,不使些非常手段,又怎能勝任這‘提督少卿’一職,替秦君逸擔下這幽南邊地的城防重責?”


    “阿夜對鍾北亭倒是一如既往的欣賞。”


    忽然窗外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屋內三人連忙扭頭看去,但見一身明藍錦衣的靖陽王殿下不知何時竟然站在了書房外。


    男子俊朗如玉、麵若春陽,無論眉梢嘴角,都是恰到好處的笑,卻透出一股子酸溜溜的不悅。


    糟了……


    雲夜看見那張隱隱泛出鐵青的臉,心中一緊,連忙出聲解釋道:


    “這算哪門子的‘欣賞’!玉樹雲霜的事情有些複雜,離宗沒辦法再摻和其中,隻能讓玉家出麵。一旦紅鶴小玉府介入,必定要走官府的路子,今後若是鍾北亭掌管城防安治,這件事最後還是要落到他的手上,我可是就事論事。”


    秦君璃一現身,金步搖便同雲非相視一笑,識趣的往外退。


    窗外的男人也不走正門,伸手扣住窗棱、提氣一翻,閃身就入了屋內。


    然而當他的視線從金步搖身上一掠而過時,卻明顯一愣,眯著眼看向桌案邊淺笑盈盈的女人:“是她?”


    雲夜自然明白秦君璃說的是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桓繞在心頭的疑惑一朝得解,那位靖陽王殿下中閃過了然與頓悟,撩著衣擺尋了地方坐下,沒好氣的哂道:


    “當初在淮中,我道金家怎麽那麽容易就鬆了口,與君錦在淮中漕運議事權上達成一致,原來金夫人是你的人!”


    “難道就不是君家家主且論天下局勢、笑談四海人生,風姿過人,讓人折服仰慕?”雲夜繞過書案,倒了杯茶,一邊遞給不請自來的男人,一遍咧著嘴打趣。


    瀲灩的笑意從那皎月般的容顏上蕩漾而開,就像夏日迎風搖曳的青蓮,一瞬間驚豔了歲月,溫柔了時光。


    男人瞳孔一縮,伸出的手指一頓,還未待人有所反應,便忽的用力,握住眼前那人的手腕就自己懷中拽。


    “呀!!”


    雲夜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連忙側身護住手中的薄胎釉瓷杯,卻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貼上溫熱熨燙的身體,依偎在了對方的懷裏。


    “秦君璃!!”


    縱然反應再快,還是被沁涼的茶水濺了一身,雲夜看著素白菱紗衣裙上的水漬,瞪著秦君璃,恨恨的咬牙切齒著:“剛換的衣服!!”


    堂堂的靖陽王殿下、富庶一方的君家家主自然不在乎這些,他在乎的,從來都是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一哀一樂。


    莫說一件衣裙,隻要眼前這人開口,就是將君錦送她又有何妨?!


    攬著女人的纖纖細腰,抬手擦掉她鼻尖的水珠,秦君璃笑的像隻偷了腥的狐狸:“我倒是不知,阿夜竟在那時就已經有了折服仰慕之心。”


    “論厚臉皮,你秦君璃敢稱第二,天下沒人敢稱第一!!”


    “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第二有什麽意思?”


    嘴角勾起壞笑,男人用了巧勁,堪堪將雲夜的兩隻手都反剪在身後,逼著她往自己身前湊。


    “秦君璃!!”


    雲夜本就坐在秦君璃的腿上,這樣一鬧,就像主動投懷送抱,往男人身上貼一樣,羞的她頰上騰起紅雲,咬著唇壓低了聲音佯怒:“還要不要臉了!”


    “美人在懷,要那臉皮作甚!再說‘折服仰慕’的話可是阿夜親口所說,怎的反倒怪起我來?”


    “你!死狐狸!!”


    “哈哈哈哈,打是情罵是愛,阿夜若是喜歡盡管罵,在下可是甘之如飴……”


    “……”


    天色漸暗,黑夜又一次降臨。


    一個熱烈如火,一個涓冷如流,原先天南海北、沒有交集的兩個人,隻因命運的安排,在這山河動蕩的歲月裏走到了一起。


    沒有初見時的試探算計,也沒有後來的各為所需,拋開身份與責任,如今兩人之間更多的,卻是慢慢滋生而出的情意與眷戀。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


    隻是這似雲如風的深情愛戀,又敵得過多少跨越時空的阻隔與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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