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二十一年。


    一年的最後一次夜幕降臨,在飛雪的陪伴下,悄然而至。


    宮牆矗立,冷肅而又滄桑。在這承載了三百年曆史的南秦皇城中,一切都顯得那麽虛無縹緲——無論是愛恨情仇,還是肮髒與欲望,都抵不過一年又一年的春去冬來、往複如常……


    這條通往重興宮的路,秦君璃走過九次。


    年幼不懂事時跟著母妃歡愉欣悅,後來出宮建府再走時多了些沉穩自持。而如今,第十次,時隔八年重走這條路,卻是滿心瘡痍,隻剩下無盡的諷刺與淡漠。


    “殿下,這邊請。”


    雖然宮道上積了雪,將這漫長而又寂寥的路照的一片光亮,小太監還是執了一盞宮燈,垂著頭,在秦君璃的身前引路。


    “陛下還在武英殿更衣,羿王殿下已經到了,一盞茶前奴才看見了平王府的馬車,想必那位也已經入了重興宮的宮門。”小太監壓低了聲音說道。


    秦君璃不曾見過他,不知他是哪個宮的宮人,也不知他為何要同自己說這些。心中微皺,卻是麵色未改、恍若不覺的往前走著。


    沉書執著傘,遮擋著飛雪,寸步不離的跟在身後。聽見小太監的話,抬頭瞟了一眼對方,見自家主子無甚反應,又默默的垂了頭,掩下心中好奇。


    “陛下禦書房龍案上的那本折子許久沒動過了,今日遣人拿到了寢宮,據說動了筆,想必已經有了決斷。”


    這句話一出,但叫一步之差的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閃過深深的詫異。倒不是因了那擱置已久的折子,而是眼前踏著碎步引路的這人。


    武英殿,那是什麽地方!在青蓮衛的監視之下,怎容得崇政帝寢宮發生的事情輕而易舉的傳出來?


    這人到底是誰的眼線,又為什麽要冒著生命危險,將武英殿的事情告訴自己?!


    還未深想,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重興宮前。


    小太監止了步,秦君璃也停下來,抬頭向前望去——


    朱紅鋥亮的宮門,宛若天上人間的分領之界。


    宮門的這一頭黑暗陰冷、飛雪簌簌,而那一端卻是溫暖明媚、絲竹靡靡不絕於耳。


    明明隔的那麽近,隻要往前幾步,跨過一道門檻便觸手可及。卻又讓人覺得那麽遠——遠的像是通往太平盛世的路,布滿了坎坷與荊棘。


    “殿下?”沉書見自家主子盯著重興宮的宮門發呆,皺著眉,輕喚了一聲。如今形勢愈見緊張,主子這般魂不守舍可不是什麽好事。


    秦君璃一凜,猛地收迴心神。但見宮門內迎來兩位宮婢,容顏秀美,舉止得當,在自己身前盈盈一拜,他才意識到剛才引路的小太監早就掉頭遠離了去。


    “恭迎靖陽王殿下!”


    “不必多禮,起來吧。”


    話音冷清,一如那俊逸無雙的容顏。


    有幸能與他說上話的宮婢麵上浮起嫣紅,宛若初春三月的桃花,一片盎然。奈何那位殿下卻是抬腳一邁,目不斜視的入了內,徒留一地的芳心,在飛雪中,碾做塵泥……


    ----


    秦君逸到的早,秦君璃進來的時候他已經與七皇子秦君炎、十一皇子秦君慈、十二公主慕錦說了好一會話。


    見迴京已然一年,卻甚少在人前露麵的四皇兄走了過來,秦君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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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自然而然的行了一禮,喚了一聲“皇兄”。


    秦君璃點了點頭,視線飄過坐著不動的秦君慈與慕錦,嘴角勾了絲冷漠的笑,但叫兩人心中“咯噔”一下。


    可反應過來時,這位皇兄已然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了下來,兩人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臉上一頓青白交錯。


    這兩位年紀還小的皇子公主,生母分別是麗嬪與慧貴人。


    家世不顯,憑借美色被崇政帝看了中,自是需要巴結奪嫡唿聲最高的羿王殿下,以給背後的家族帶來些許利益。


    秦君璃懂,秦君逸又何嚐不明白。


    隻是捧高踩低,做的這般明顯,甚至連基本的禮數也不會,叫秦君逸眼中染了冷色,開口道:“陛下要到了,你們且先迴位子上去,有什麽話下次再說吧。”


    君慈和慕錦不知二皇兄為何突然冷淡了起來,隻得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行了禮,轉身朝下席走去。


    “瞧瞧,來的早有什麽用,還不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喲,這可是我們南秦未來的王爺呐,怎得與我們坐在一起?”


    下席的皇子們見十一皇子還沒說上兩句話,便被趕了迴來,幸災樂禍的諷刺到。


    眾人一臉的不屑之色,讓秦君慈臉上有些掛不住,又氣又急。奈何這般情形都是因了自己心大,也怪不得別人,十一皇子隻能默默的把憋屈往肚子裏咽。


    “父皇的步輦都過了冼慶門了,你們還這麽不知收斂,小心被扔出去!”


    背後忽然飄過一句柔和的男聲,但叫想要巴結偏偏沒膽、卻又酸不拉幾羨慕嫉妒恨的幾人噤了聲,驚嚇著紛紛轉過頭來。


    開玩笑,要在除夕宮宴上被父皇扔了出去,這一輩子都別想再出人頭地了!


    見是不常在人前走動的越王秦君遠,先前開口戲謔的幾人才堪堪將心放迴肚裏,不情不願的喚了聲“三哥”。


    秦君遠像是早就習慣,也不計較幾位弟弟語氣中的不恭不敬,微微一笑,點了頭,便走向了殿上的末席。


    待他走了遠,落了座,與身邊的安王說起了話,下席才有人冷哼一聲,道:“不就是封了王嗎?!說到底不過是番女生的,和我們有什麽區別?再怎麽努力也到了頭,當自己多高貴似的……”


    “你瘋了啊!”還想開口說些酸不溜秋的話,卻猛的被人一扯,打了斷。


    扯住他的人感覺背後飄來一陣刺骨的寒意,縮著脖子環顧了一下,卻又不曾發現異樣,隻得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警告道:“別亂說話,我母妃說了,千萬不要得罪他。”


    五六歲的小皇子,排位後的連名字別人都記不住,卻一臉的諱莫如深,讓他身邊那人也掃了興,揮著手撇了撇嘴:


    “得了得了,我不說就是。”


    不過是下席兩個小皇子間的竊竊私語,淹沒在管弦絲竹之樂中,無人聽的見。


    卻恍若一把薄如蟬翼的利刃,在某人心上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無藥可醫,直至腐爛成最為瘋狂的偏執,成就了他此生不可迴頭的罪惡……


    “皇帝陛下駕到!”


    “皇後娘娘駕到!”


    鼓樂齊鳴,歌舞升平。


    重興宮內的奢靡浮華,讓所有人忘卻了漫天而下的飛雪,忘記了那且長且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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