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並肩而行,朝著盈盈巨樹而去的兩人,直到距離夠遠,遠到再也聽不清任何話語,一人才從河灘之上的凹凸巨石中探出半截衣袖,手腳俱動,輕飄飄的從岩壁上落下。


    瞟了一眼釘射在岩石上的屍體,怒目圓瞪,張大了嘴,未凝的血跡順著咽喉處的鋼箭滴滴答答,沒入碎石。一旁互搏的二人,保持著死前的姿勢,相互將匕首劍刃刺入對方身體,眼神呆滯,神色猙獰,至死都未曾鬆手。濕濡黑衣之下傳來濃鬱的血腥,掩蓋住了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皺著眉,蹲下身,秦君璃探了探前洲的脈搏。氣息紊亂,散而不聚,幸好隻是昏了過去,沒有什麽大礙。


    以前洲的修為,到底是遇到了什麽,竟然控製不住自己,心神俱失,任人宰割?謝輕河提到的琉璃珠和琉璃珠背後的所求,會是何事?謝家逆天而行,朝夕不保,又是藏了何等秘密?


    原本以為無論是黑衣人,還是沈遲薑、亦或是金家,甚至是那個他,都是衝著傳說中的西陵九星圖而來,可如今看來似乎又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的目的——真的是神武密陵嗎?


    謝家啊謝家,果真是讓我不虛此行呐!


    “醒了?”感覺昏倒在河灘之上的人微微一動,秦君璃偏頭看了他一眼。


    前洲跟了自己八年。身為霧影劍的傳人,身手不凡,劍法高超;身為四皇子的暗衛,衷心少語,令出即行。這八年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冷心冷情,從未失過手,更別提被人算計。此次竟是毫無征兆的栽在這裏,差點丟了性命,對他亦或是對自己來說,不知到底是福還是禍。


    躺在碎石灘上的人睜開眼,直勾勾的盯著洞頂的黑暗,擴散開的瞳孔一點一點地恢複原樣,直到重新聚了光,才後知後覺的動了動手指。


    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埋藏在心底,差點被遺忘的夢……


    仿佛還是那兩個半大的少年,攜劍策馬,初入江湖。做著行俠仗義的事,說著同去同歸的誓言。可轉眼間,卻是滿目瘡痍,一片蕭何。一人手握斷劍,步履蹣跚,溫熱的血從胸口不斷的湧出。汙了白衣,髒了雙手,也毀了曾經明亮,宛若星辰的眼。


    他踩著地獄紅蓮,一步一步的走來,一遍一遍的問著自己:


    天成,


    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我?


    為什麽這麽狠心……


    是啊,為什麽呢?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呢?為什麽自己還活著呢……


    嘩啦……


    “呸呸呸!憋死我了……”


    宛若精靈的少女從無波無瀾的潭水中探出頭,黛眉粉麵,唇似櫻紅。烏黑的發濕的徹底,全數貼在頭上,讓原先圓鼓鼓的花苞頭失了本來的模樣,扁塌了下去。滿臉的狼狽,連淺笑若兮的眼也憋的通紅,氤氳出水漬來。


    小姑娘旁若無人的鑽出水麵,陰沉著臉走上岸,踩的碎石灘嘎吱嘎吱作響。就著身上濕透的繡衣,使勁擰了擰衣角,擠出三兩股水流,似又極其不舒服的脫下薑黃色的鞋,在手中倒扣著拍了拍。


    繡鞋上的胡鴨栩栩如生,此刻卻如落了水的雞,根根細羽都糾結在了一起,好不可憐。穿上鞋,小姑娘皺著眉頓了頓,又伸出雙手舉到頭頂,擠了擠花苞裏的水,才堪堪露出了一絲輕鬆之意。


    青雲門的小師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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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霜!


    她怎麽會在這裏?!


    秦君璃背了手,一言不發的盯著水中冒出來的雲霜,心中不敢鬆弛半分,這個時候……難道又是巧合?


    雲霜努力暗示著自己忽視那道駭人的冷肅之氣,走到躺在地上、神色恍惚的前洲身邊,抬腳踹了踹,“醒了沒?醒了就起來,別裝死了!”


    前洲已經恢複了心智,哪能任一個小姑娘踹著自己。還沒等薑黃色的繡鞋挨過來,便一個挺身,彈跳而起。腳尖在碎石地上微點,瞬間向後退出了數步。


    見麵色冷酷的男人躲了開,雲霜不爽的撇了撇嘴,隻差一點……


    “你師兄剛和謝家少爺走了。”聲音平淡,不帶任何情緒,秦君璃竟然破天荒的出聲說道。


    小丫頭一愣,黑溜溜的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卻眯了眯眼,踢了腳邊的碎石子:“我和師兄朝夕相處了十年……”


    秦君璃挑了挑眉。


    “門中就數我最了解他,連師父都比不上。”看著對方微微勾起的眼,雲霜穩了穩心神,一字一句的咬著牙道:“所以這位公子沒有必要挑撥離間!”


    被小丫頭如此直白的挑明自己的意圖,秦君璃波瀾不驚,神色未變。然而身邊的前洲卻是渾身殺氣凜然而出,握了一支卸下的鋼箭,箭刃朝外,對著雲霜就這麽衝了過去。


    “呀呀呀呀……”小丫頭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抱著頭一蹲一側身,堪堪避過了過去。“喂喂喂……我就說了一句話,沒必要下手這麽狠吧……”


    前洲腳步一轉,繞到了雲霜背後,舉起的鋼箭對著後心就要刺下。小丫頭感覺到背後的淩厲,隻得向前一撲,在碎石地上滾了兩圈。


    “兩個……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你們也真好意思的……”


    從腰間抽出軟劍,運氣注力,彈性極佳的軟劍竟是瞬間筆挺了起來,格住了衝著眉間而下的箭刃。一晃之間,卻是突然撤了力,劍尖彎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朝著前洲麵上彈去。


    “住手,前洲。”


    秦君璃像是才反應過來,不急不慢的發了話。前洲立即收了勢,將短箭攏入衣袖,飄迴自家主子的身後。


    “我的護衛多疑心重,還請葉姑娘不要介懷。”嘴角勾了勾,話中卻無誠意可言。前洲故意出手試探,對方卻隻使出了青雲門的流星劍,防的可真是滴水不漏。


    雲霜爬起身,軟劍“唰”的一聲纏迴腰上。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剛剛與前洲過了招,臉色紅潤了許多,可也掩蓋不住渾身上下散發的怒氣。


    本以為小丫頭會開口罵兩句,卻見雲霜一字不說,繃著臉,頭也不迴的沿著河灘,自顧自的向前走了去。秦君璃無聲的笑了笑,抬腳跟上。


    雲霜見兩人跟了上來,停住腳步,轉過身,雙手叉腰,瞪著眼,惡狠狠的說道:“你們跟著我幹嘛!”


    “葉姑娘特地等在此處,為我二人帶路,君某怎敢不領情。”


    篤定的語氣,了然的神態。隨意而為,卻讓雲霜心中驀然大驚,不敢在麵上表露一分,直到此刻才真正體會到閣主所說那句話的用意。


    ——君玉離善於揣度人心,謹慎心細,一點差池便會被其看出端倪。如若心中無懼,坦然以對,還能全身而退。


    閣主大人啊……嗚嗚嗚……真的好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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