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給老子狠狠地打!往死裏揍,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老家夥!”


    伴隨著邱強的這聲怒吼,朱老憨的身上又挨了幾腳。


    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拳腳如雨點般落下,無情地擊打著朱老憨瘦弱的身軀。


    他咬緊牙關,強忍著痛苦,就是不肯吭一聲。


    邱強倒背著雙手,雙眼微眯,陰冷的注視著一切。


    看見朱老憨沒有屈服的打算,兩條濃眉簡直擰成了一條線。


    “打折他一條腿!”


    邱強身形高大,相貌堂堂,說出的話卻陰冷無比。


    手拿木棒的家丁猶豫了一下,隨後手起棒落。


    “啊……”


    慘叫聲迴響在破敗的小院裏。


    “別打了,別打我爹了,我去還不行嗎,我願意去!”


    朱春妮從瑟瑟發抖的母親身後衝出來,撲到朱老憨的身上。


    一邊哭一邊求饒:“別打我爹,我跟你們去!”


    邱強一步三搖的走過來,伸手示意手下的幾個護院家丁,把春妮和朱老憨分別拉起來。


    朱老憨站立不穩,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頭上冷汗直冒。


    邱強走上前去,假意拍拍朱老憨身上的塵土,皮笑肉不笑的說:


    “你瞅瞅,你好歹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還沒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有見識。”


    “你閨女是去井家大院享福的,多少人家擠破腦袋都去不上呢!”


    朱老憨抹了一下嘴角沁出的血跡,伸手抓住邱強的兩隻胳膊。


    “邱管家,你就行行好,發發善心吧!錢我能還上,丫頭還小呢!”


    “你能還上?”邱強不屑的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十六塊現大洋,把你一家老小都賣了,也不值這個數。”


    “我就不明白了,鄉裏鄉親的,我還能給你窟窿橋走是咋地?”


    “十六塊現大洋免了不說,還給你三鬥高粱米,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


    “小少爺那可是井家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能攀上這樣的一門親,是你家祖墳冒了青煙了!”


    邱強正說的起勁,春妮娘忽然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


    把猝不及防的邱管家撲了一個趔趄。


    春妮娘嘴裏嘰哩哇啦個不停,手上還一個勁的比劃。


    雖然她又聾又啞,也看出自己男人被打的不輕。


    邱強一腳把春妮娘踹翻在地。不耐煩的說:


    “老子沒那閑工夫和你們磨牙,兩條道,要麽還錢,要麽把春妮送到井家大院當童養媳,你們自己選!”


    “我要是去井家大院,當真給我們家三鬥高粱米嗎?”


    春妮抬起頭,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膽怯的問。


    “那還有假,東家答應的,一準給!”


    邱強看著春妮,臉上難得的擠出一絲笑容來。


    “我去!”


    春妮不再猶豫,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有了三鬥高粱米,一家老小就不至於餓死了。


    “啊巴,啊巴啊……”


    春妮娘焦急的打著手勢,好像在阻止女兒做傻事。


    “就這麽定了吧!”邱強一改剛才兇神惡煞的嘴臉,露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他蹲下身子,湊近朱老憨。


    “老朱啊!多好的事!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咋就不開竅呢!你瞅瞅,丫頭可比你懂事多了。”


    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迎風抖開。


    “這是賣身契,你按上手印,這事就算是成了!”


    原來他早有打算,連賣身契都提前寫好了。


    朱老憨哭喪著臉,知道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的閨女是被惦記上了。


    “這——這上麵寫的啥?”


    聲音有些顫抖,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他還是想知道,那張紙上的內容。


    “切!”邱強鄙夷出聲。


    窮鬼就是這個德行,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自己好說好商量幾次了。


    朱老憨都不同意,今天帶人打折他一條腿,事就成了。


    這不是賤這是啥?


    他把手中的紙張在朱老憨的麵前晃動了一下,高聲念道:


    “人朱老憨,因穀米腃貴,未能扶養。自願將己所生大女名春妮出賣給井家做童養媳。”


    “三麵言名,時值身價大洋十塊並高粱米三鬥,即日經中立契交易明白,並無少欠。”


    “倘有疾病水火不測,各安天命。”


    “立賣字人:朱老憨”


    “中保人:邱強”


    “買字人:井張氏”


    “甲戌年七月初六。”


    朱老憨顫抖著雙手接過女兒的賣身契。


    雖然邱強給他念了一遍,還是聽了個稀裏糊塗。


    “邱管家,你不是說十六塊大洋免了嗎?為啥又說十塊了?”


    邱強滿臉鄙視的看了朱老憨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張借據打開:“你瞅瞅,是你的借據吧?”


    朱老憨雖然不識字,但這張借據這兩年多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咋可能不認識。


    邱強當著朱老憨的麵撕得粉碎:“這迴你放心了吧?清了!”


    朱老憨沒文化,鬥大字不識一個,但他知道,隻要他按上手印。


    養了十年的閨女,以後生死都由不得他了。


    一張紙拿在他手裏,簡直有千斤重。


    那上麵的蠅頭小字像一個個跳動的小刀子狠狠紮進他的心。


    斷腿上的疼痛都被他忽略了。


    麵前的字跡漸漸模糊成了一片。


    朱老憨兩眼一黑,無力的栽倒在地上。


    邱強皺起眉頭,嘴裏嘟囔了一句“麻煩!”


    彎腰抓起朱老憨的右手,照著大拇指咬了一口,就著手指滲出的血珠,在指腹上塗抹一下,按在朱老憨三個字上麵。


    然後頭也不迴的走了。迴井家大院複命去了。


    疼痛讓朱老憨醒了過來。


    “老憨,到底出了啥事呀?”


    屋裏傳出老娘聲嘶力竭的喊聲。


    外麵的聲音早就驚動了她,老太太舔破窗戶紙看了半天,但視線太局限,終是看不清。


    兩條腿像木頭一樣,沒有半點知覺。


    她癱在炕上已經有兩年了。


    聽見外麵哭喊聲響成一片。卻隻能坐在炕上幹著急。


    現在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著急的喊兒子進屋迴話。


    聽見老娘喊話,朱老憨拖著一條斷腿,在閨女和啞巴媳婦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蹭迴屋裏。


    他多希望院子可以再長一些,多走一會,老娘就晚知道一會。


    春妮是娘的心頭肉,娘要是知道,自己把她賣給井家做了童養媳,可咋受得了呢!


    朱老憨磨磨蹭蹭的走到外屋門口,低著頭鑽進屋裏。


    多年的土坯茅草房下沉的厲害,屋裏比外麵低了很多。


    穿過外屋廚房,裏屋的門敞開著。


    朱老憨無力的躺在炕上,為了不讓老娘擔心,隻能強忍著痛。


    “娘,沒啥事,就是催債的!”


    邱強帶著人來了不止一趟了,老太太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都怨我,給家裏留了這麽大的麻煩!讓我死了算了!活著幹啥?”


    春妮奶奶一拳接一拳地狠狠捶打著炕沿,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憤恨都宣泄出來一般。


    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老臉滑落,滴落在破舊的炕席上。


    “十六塊大洋,就是把我這把老骨頭砸碎了賣眼藥,也還不起呀。”


    前年,春妮奶奶不幸患上了重病。


    為了給她治病,朱老憨不得已,找到邱管家,從井家大院借了高利貸。


    當初的兩塊大洋,兩年多,利滾利,就滾成了十六塊。


    朱老憨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了。


    今天打折他一條腿,明天就敢要他一條命。


    眼下隻有拿閨女頂賬一條路了。


    畢竟,這一家人還得活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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